“七皇子呢?”
文殿内,岚林用书册敲敲空置的桌案。其余皇子,纷纷摇头。
“又逃课。”
若非岚老师在讲学,他没机会接近岚府去看她。
他坐在屋檐上,向下方看着。
她在花圃里刨了一个又一个坑,然后将根茎种下。等来年开春,新芽定是能开出繁盛的兰花来,她一定会开心的笑;
她在窗前看书作画;
她喜欢吃的东西真是又甜又腻;
她的纸鸢挂在了树上;
她的生辰祈愿灯笼飞得好高好高;
岚太傅不就是一个普通的风寒嘛,在自己女儿面前装可怜,害她着急哭了;
他突然捂着心口,一股噬心之痛。届时,他感受到那个在心上落根的小东西,再加快长大。
噬忆双生,一个吞尽前尘,一个葬送余生。
一段过往,一段誓言。一种守护,一种情感。
情思萌动,骨肉难离,信誓白首,纵横捭阖。
这世间纷扰喧嚣,变化莫测。
花开花落,年年风景依旧。只不过,儿时的人长大,大时的人变老,老时的人仙去。
看似毫无交错的人生,却埋藏无形的隐线。在不觉间分散交叉成了一张网,布成了一个局。
轴线蠢蠢欲动,等着被隐线牵动的人回归,凑到一起,相爱相杀,相恨相悔。
那平凡无奇的时光在某一日逆转,鸢珍娘娘的病殒似乎成了一切黑暗的开端。
飘挂的白绸一次次撞击着百里川的心房。
琉璃宫,这凌国皇宫里最美的宫宇,曾经满是回忆的宫宇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凄凉。
母后很喜欢莲花,曾经在这里大小莲池无数。后来,因为他的失足落水便下令填平了。此时环看周围,已寻不到一方池水。
百里川突然动了一个念头。宣纸一张,画起了一幅结构图来。他要让这琉璃宫改建为母后最喜欢的,拥有宫里最大的莲池。
他呈于百里雍看时,为其孝感到欣慰,便允了,并为这一池一亭赐名——“琼华”、“绛露”。
后位空虚,众妃明争暗斗。后宫纷乱,让百里雍也略感疲惫。
百里川厌烦了宫中事,修葺琉璃宫也交由他人。自己便请命助阵西野军营,参军入伍,好让自己可以一时忘记那些不悦。
行军艰苦,风餐露宿,严寒酷暑。他立下赫赫战功,一时之间,名声大噪。于此同时,这充实的九个月里,还结识了一生不忘的人——慕阳。
慕阳叛逃,将布阵图呈给津国太子宇木颐,并在津国予以重用。
知心朋友,又能有什么可以替换。
当他看着城墙之上冷漠的身影,银枪喋血。一人独挑津国百人,精疲力尽。
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方才知有些事注定不遂人愿。
事后,半个月,百里川收到一封密信。当他打开时,落款一个“阳”字,让他欣喜若狂。
他的努力也并没有白费,也并没有看错人。
一张急件,奔赴回朝。病榻上,父皇枯槁的面庞映入,惊了百里川的脚步。
他总觉得自己只是命运的傀儡,在自己的人生中做不了自己的主。
“川儿……父皇已让几位老臣一起拟了遗诏。凌国的皇位……传给你。咳……咳……”
“父皇,儿臣早就说过。儿臣无意皇位。”榻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早就有意的父皇。
“川儿,帝位不是只要有文韬武略便可以坐的。最基础的是——这儿。”百里雍颤抖的手指点了点百里川的心口。
“心!”百里川惊讶。
“丞儿虽然样样出色,可这里……缺失了最主要的一样。你并非最合适的人,而他也不是。咳……可是相较之下,父皇知道……谁才是最适合成为国君的人。这是你的责任。”
不过几日,百里雍病殒,举国吊丧。
大殿之上,身为丞相的宁延康宣读了遗诏,而宣读的内容却有了出路。
“这遗诏是假!”有老臣提出了质疑。
“此乃真迹,又有先皇玉玺,没一处假的。各位有什么理由敢凭空说这遗诏是假的!来人,将胡言乱语之人拿下!”
穿甲带刀的士兵一拥而入。
“宁延康,你这个阴险狡诈之人,竟敢带兵上殿!你这是要造反!”
“这些兵就是为了守卫新皇,以免如你一般信口雌黄的人扰乱朝堂!”
“信口雌黄的人是你!先皇遗诏,七皇子百里川继承大统,并非二皇子百里丞!”又有人反抗喊道。
身为二皇子的百里丞看着质疑的大臣,眉头紧皱,好似不解又甚是委屈。“各位大人,父皇遗诏在此,还有何话要说的。为何各位大人不信?”
百里丞悄悄向宁延康使了一个眼色。“这可如何是好?”
“再有扰乱者,杀!”宁延康来到百里丞身前,悻悻对着大殿下的人喊道。
“二皇子!你!凌国将亡在你的手里!啊——!”
胸口处发出一道血箭,血珠四溅,连同方才提出质疑的老臣在一瞬间被人杀死了。
轩然大波,一时而起。
朝堂之上,为了那一个座位,已是乱了套。争吵,杀戮在他的面前一一展现。
百里川听着那些狂言,眼见血光渲染了殿堂。
他上过沙场,见过两国的战争,却不及此时的恐怖。他的心里有一处在发冷,好像能将他冻住一般。
出神的百里川侧边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余光看去,竟是岚林。
岚林兀自低头不语,原来最看不惯那些恶,一直教导着他们如何治国安邦,如何仁义道德,此时却是沉默。
岚林不是也在当时父皇写下遗诏的老臣之列嘛。
他忽然一惊,看到岚林掩在宽袖下的手,在打着向下的压的手势。
岚老师这是什么意思?百里川思索着。
虽然他无意皇位,可这个风波因他而起,也只有他可以平息。
“你们都说够了没有,本皇子还未出声,你们这些人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不就是皇位嘛,父皇的遗诏都在这里写得清清楚楚,还非要把本皇子牵扯进来。以后让本皇子还怎么好好玩。”百里川向着对峙的人群说道。
他旋即转向百里丞。
“皇兄,刚才不过就是个误会,结果闹成这个样子。有些人不像话,方才死了也就算了。剩下的,还要留着为国效力。皇兄不要生气,臣弟先赔个不是。不对,不对,瞧臣弟这话说的。”
百里川走到众人身前,面向百里丞,嘴角微微一笑。
“臣弟,恭贺皇兄,新皇登基!”
百里川撩起下摆,双膝跪地,附身叩拜,行了凌国臣对君主的礼。
他自愿忍辱负重平息这场风波。
责任,他突然想到父皇的话,守护凌国,是他的责任。
若皇兄可以勤政爱民,重现凌国的盛世繁华便好。
若是不能……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因为百里川的俯首称臣,那些质疑的大臣也放弃了争执,各自叹气一声,也跟随着跪拜叩首。
帝位之争,从此刻开始,却未在此刻结束。
它只是隐存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成了一个不知哪时会爆炸的导火索。
新皇顺利登基,其他皇子都应允在宫外建造王府,离了宫。
唯独百里川,未被允许。
“川就留在宫里吧。你是朕的亲弟,连你也走了,就没有什么亲人了。你让人改建的琉璃宫已经好了,去看看吧。那是母后先前的寝宫,朕就赐你在那住。”百里丞柔和的笑着。
“好。”百里川应了。
他还没有拒绝的能力。
成了被困住的兽。
静美,不过花圃里白兰盛放,窗前月。
热血,不过沙场中金戈铁马,兵刃光。
凄凉,不过墓碑前青烟缕缕,梅上雪。
威严,不过金殿上高谈阔论,胸中志。
傲慢,不过珠光下洋洋自得,目无人。
九年光景,不过尔尔。
乌云蔽了星月,风也渐紧了。轰隆的一声,若开天辟地。熟睡中的人们无不被这入春后的新雷惊醒。
百里川骤然起身,他的额头竟然冒着冷汗。雷声阵阵,贯彻天地,倒是少见的慑人。
又是一声轰隆的雷鸣,百里川推开窗,看向夜空,不禁有一瞬的心惧。
那黑云好似笼罩住了整个皇宫,仿佛可以从那云层里延伸出巨人般的手臂,将地上所有的事物一并摧毁。
他的心里尚有一丝惶恐,不只是因为第一眼见那黑云压城,还有方才被雷声惊醒的梦。
除了一片火海,什么也没有。似乎都已经燃尽了,唯有他还在那里看着,但也逃不掉被焚身的结果。
他又坠入无限深渊,狂风呼啸。
转瞬他又浑身湿透,躺在地上。
雪儿,我们回家了——
别——吃——
喉中哽语,他望着那模糊的影子喊却不能出声。
百里川捂着头,竟然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又串联起之前过往。
他的思绪烦乱,致使梦境也这般乱套。
今日出现这样惊悚少见的新雷。
出征在即,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闭了窗,百里川返回床旁,就在要躺下的瞬间,脑海里瞬间闪出一抹身影。
她到底在哪?有没有受苦?
这样的惊雷,她怕是会瑟瑟发抖。没有他在身旁,谁帮她挡住这惊夜的恐惧?
“雪儿,等我,一定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