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反扑
赵锦旭被困于府邸,满心愤懑却又无从宣泄。一腔愤懑如困兽般在胸腔内横冲直撞,偏又寻不得宣泄之径。他孤坐于书案前,缓缓磨墨,铺开宣纸,眸中寒芒一闪,决然咬破指尖,刹那间,殷红鲜血汩汩涌出,洇染在那素白如雪的宣纸之上,他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仿若要将满心的憋屈、不甘,借这狼毫狠狠钉入纸中。自此,每日一封血书,字字如泣血杜鹃。
书笺之上,其言辞恳切,详述自身冤情,言及有人蓄意戕害,于他茶盏之中暗施毒手,混入烈性春药。药性猝发之际,他理智尽失,以致铸下大错。他言辞铮铮,反复申言素日绝非那等放浪形骸、毫无克制之人,字字句句向皇上剖白心迹,期冀能洗白这漫天泼来的污名。
德妃亦迅速 “寻得” 那下药之人,梨花带雨地向皇上哭诉,称乃是滇亲王挟怨报复他们母子。皇上见爱妃哭得肝肠寸断,柔弱娇躯倒入怀中,又瞧了瞧那三封触目惊心的血书,竟未加详查,便大手一挥,免去荣襄郡王禁足之罚,还恩赏诸多奇珍异宝,权作安抚。
滇亲王骤逢小太监当堂指认,虽据理力争,奈小太监言之凿凿指认后便触柱身亡,他终是百口莫辩。心灰意冷下,滇亲王向皇上自请贬为庶民,皇上凝视着眼前这长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只令他回府反省,以此结束这场荒唐闹剧。经此一事,滇亲王愈发深居简出,各类宴席之上,再难觅其踪影。
消息一经传出,一众文武大臣亦是唏嘘不已。
敬国公薛成烨见此不公,目眦欲裂,悲愤填膺,几近疯魔之态。遂倾尽全力,穿梭于市井闾阎之间,苦觅那与梅恬容颜相仿的女子。
近些年来,德妃仅凭一双与梅恬肖似的脸,便在后宫翻云覆雨,权势赫赫,位同副后。若非皇后诞下二位皇子、一位公主,根基稳固,后位怕是早已摇摇欲坠。
此次,若非女儿薛安之聪慧机警,誉亲王险些着了他们母子的道。如今,荣襄郡王与恭郡王已然联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倘若任其这般肆意妄为、党同伐异下去,这皇位最终花落谁家,实难预料。偏生圣上被那德妃母子迷了心智,昏聩不明,屡屡偏袒,怎不叫薛成烨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林鹤潇往恭郡王府跑得愈发频密了,他曾久侍君侧,自是知晓德妃于后宫所承之隆宠,圣上爱屋及乌,对德妃诞育的皇子、公主亦是宠溺有加,恩遇殊常。近些年来,边境烽烟时起,干戈扰攘,然皇上从未萌动令二公主远嫁和亲之念,仅凭此举,皇后及其嫡出子女相较之下,恩宠落差立见,实难望其项背。
王顺绝非那等胸怀凌云壮志、满溢野心之人,王达亦非他膝下的独苗。王顺原配夫人曾为其诞下一子一女,长子尚在垂髫之际,却突遭厄难,夭折而去,年仅十二,一家人悲痛万分。女儿生得伶俐乖巧,及笄之年遴选入宫,承蒙圣恩,被封为婕妤,后又诞下四皇子。
彼时,王夫人心中隐忧日盛,终是私下延请了一位颇负盛名的算命先生入府相看。那算命先生掐指一算,面色凝重,竟断言王达与四皇子命途相悖,二者相克相冲,若不将王达遣离京城,日后恐有大祸临头,唯有四皇子年满十五之后,王达才能回京,方可化解此劫。
王顺听闻此言,心中虽惊痛万分,要知道彼时的他,膝下仅余王达这一独苗了。可望着尚在襁褓之中、承载着家族前程希望的四皇子,他牙关紧咬,心一横,决然地安排人手,将王达送归常山老宅,由二弟代为抚养,自此对其不闻不问,任其在那故园之中自生自灭。
这四皇子自幼便展现出非凡天赋,生而聪慧过人,对书卷典籍情有独钟,每每遇皇上拷问,总有深层独到见解,在宫闱之中声名渐起,备受瞩目。
四皇子年将及笄之时,更是蒙圣恩浩荡,敕封郡王之位,所享有的殊礼殊荣,远超寻常皇子。这般荣耀,在诸位皇子之中可谓独树一帜,前无古人,引得朝堂内外惊叹连连,众人纷纷揣测,这四皇子日后定当有更为锦绣的前程。
而王顺,因这外孙的出息,心底那蛰伏已久的野心,悄然破土,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诸多念头开始在心中纷至沓来。
在恭郡王府内堂之中,林鹤潇与王顺分坐于楠木大案两侧,案上茶香氤氲,却难掩二人面庞上的凝重之色,恰似这室内凝重压抑的气氛一般,沉闷得叫人透不过气。
林鹤潇上身微微前倾,说道:“王大人,恭郡王得皇上圣宠,这固然是幸事,可您也深知,在这风云变幻、暗藏凶险的夺嫡棋局之中,一步错,便满盘皆输。誉亲王与敬国公府势力不容小觑。”
王顺面色深沉,双手交叠,缓缓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微微点头,眼中精芒如电,穿透层层迷雾:“誉亲王是嫡子,又有军功,敬国公府势力在朝堂之上盘根错节,树大根深,一呼百应,诸多势力皆为其马首是瞻,多年来苦心经营,根基之稳固,绝非朝夕可破。” 话语间,一丝忌惮之意悄然流露。
林鹤潇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刀刺骨:“王大人,您心里该有数,这夺嫡之路,血腥残酷远超常人想象。倘若局势再生波澜,那位皇子也如滇亲王一般,突遭横祸,落得个残废之躯,届时,能堪大任者,唯有恭郡王一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时,可用一些手段。”
王顺背负双手,在室内缓缓踱步,良久,他立定身形,目光凝重如渊,与林鹤潇对视片刻,才沉声道:“林大人,莫要小瞧了这盘棋局。宫中还有裴淑妃所出的五皇子呢,五皇子虽仅八岁,稚气未脱,却恰似雏虎初鸣,潜力无穷。这背后,裴文远可是一大变数。他身为御史大夫,坐镇朝堂中枢,铁面无私之名威震四方,弹劾起人来,无论皇子、百官,皆在其锋芒之下瑟瑟发抖。追本溯源,裴家累世簪缨,裴老太爷在世时,那可是皇上的授业恩师,圣眷优渥。难能可贵的是,裴老太爷位极人臣,却一生清廉自守,从不以权谋私,迥异于那专横跋扈、结党营私的秦太师,为裴家攒下了清正严明的家底。裴淑妃身处后宫,亦是谨遵家训,多年来不事张扬,安守本分,从不争宠。即便裴老太爷已然仙逝,皇上念及往昔恩情,现今对裴文远是倚重有加。眼下来看,这五皇子年纪尚小,咱们尚可从容布局,可一旦待他羽翼渐丰,身边有裴文远这等能臣辅佐,再加上裴家的百年清誉加持,那局面可就难说了。届时,我等辛苦筹谋的一切,恐将付诸东流。林大人若有筹谋,还请不吝赐教,越早实施越好。”
林鹤潇倾身向前,目光中透着几分阴鸷,压低嗓音说道:“王大人,月余后,京郊将举办一场蹴鞠大赛,此等盛事,皇上定会亲临现场。届时场面必定热闹非凡,人员混杂,而赛场上肢体碰撞频繁,人员受伤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旁人断不会起疑,这可是千载难逢、绝佳的动手时机啊。”
王顺微微颔首,眼中精芒一闪,沉声道:“嗯,此确为难得之机,只是,该如何设法让誉亲王亲身下场,这倒是个棘手难题。”
林鹤潇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低声应道:“王大人有所不知,皇上既会亲临,诸位皇子哪个不想趁此良机在御前好好展露一番身手?若安排荣襄郡王与誉亲王一同带队参赛,您也是知晓的,这二人积怨已久,彼此都视对方为眼中钉,此番相遇,必定铆足了劲儿要压对方一头。到那时,场面定会混乱不堪,而咱们只需让恭郡王隐匿其后,坐收渔翁之利便足矣。”
“至于具体的人员调配、布局谋划,王大人无需忧心,下官心中已有成算。” 林鹤潇拍了拍胸脯,神色间满是自信。
王顺捻须轻笑一声,缓声道:“林大人放心,若此番事成,恭郡王得以顺利登上太子之位,继承大统,我定保林家一个侯爵之位,这点能耐,老夫还是有的,还望林大人莫要多虑。”
“既如此,那下官便先谢过王大人提携之恩了。” 林鹤潇连忙起身,恭敬地作揖行礼。
与此同时,后宫深处,德妃慵懒地斜倚在锦绣软榻之上,手中那支羊脂玉簪在指尖悠悠打转,目光却空洞地凝视着远方,仿若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她心中透亮,如今这夺嫡局势已然渐趋明朗,自己所出的荣襄郡王,虽曾奋力一搏,奈何各方掣肘,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残酷战争中,已然渐落下风,那上位的曙光,愈发黯淡无光。思及此处,她朱唇轻抿,美目之中闪过一抹决绝,仿若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暗自呢喃:“事已至此,我儿既已难有建树,那这恭郡王若能上位,相较那誉亲王,总归是于我更为有利。哪怕只为求个日后的安稳,我也需放手一搏。”
德妃自恃多年来在后宫摸爬滚打,恩宠在身,根基稳固,手中攥着诸多妃嫔的把柄,又有恭郡王在前朝为倚仗,满心以为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翻云覆雨,掌控全局。
孰能料到,宫闱风云变幻之速,令人猝不及防。月初,国公夫人入宫探疾,探望抱恙在身的皇后娘娘。临行之际,悄然留下一位 “表侄女” 侍奉榻前。未及三日,太监那尖细嗓音仿若利矢,陡然刺破宫闱的静谧:“皇上有旨,田氏女仪态万千、才情卓绝,即刻宣入宫中,册封为贵人,赐居重华宫。”
刹那间,各宫妃嫔花容失色,面上尽是诧异惊愕之态,彼此交头接耳,窸窣低语间,俱在暗自揣度这凭空而降的田贵人究竟何方神圣,有何通天彻地之能。
圣上已然三载未曾纳新人入宫,仿若决意将满腔热忱尽付朝堂政务,如今却骤然册封新人,且位分颇高,并非自低位之答应、常在起步,初入宫闱便直封贵人,独居重华一宫。如此情形,怎不引得众人侧目?
待田贵人踏入后宫次日,晨光熹微,诸宫嫔妃依例同赴皇后娘娘所居之坤宁宫请安。众人方踏入宫门,抬眸间,只觉眼前豁然一亮,但见那田贵人亭亭玉立,眉若春日远山上轻描淡写之青黛,眼眸清澈幽静,顾盼间波光潋滟,尽是旖旎风情,温婉浅笑时,又隐有一抹羞涩。
再细细端详其眉眼,一众嫔妃心底仿若被重锤一击,“咯噔” 作响,仿若平静湖面骤被巨石投入,激起千层浪。这田贵人之貌,竟与多年前香消玉殒的梅嫔仿若孪生,若非众人皆知梅嫔早已魂归地府,此刻二人并肩而立,当真难辨彼此。
此后一连七日,皇上宿于重华宫,与田贵人朝夕相对,对后宫诸事仿若充耳不闻。这般盛宠,往昔唯有德妃得以尊享。
自田贵人入宫那日起,德妃脸色煞白如纸,全无平日雍容之态与镇定自若。精心妆点之容,亦难掩眼底惊惶与愤懑。
德妃静坐在妆台前,凝视镜中自己,心中百般滋味杂陈。自入宫以来,她便深知,后宫佳丽三千,能得皇上宠爱,靠的竟是与那早逝梅嫔有几分相似眉眼。起初,她亦曾为此暗喜,凭借这得天独厚之 “资本”,于一众娇娥中崭露头角,恩宠加身时,珠宝绸缎、赏赐不断,日子也算过得风光旖旎。
可如今,田贵人乍现,德妃只觉仿若置身冰窖。眼前之人眉眼、口鼻之轮廓,竟都与梅嫔如出一辙,甚至较之自己更为肖似几分。
德妃心下明了,自己这些年所得荣宠,不过是皇上寄托情思的一具 “替身” 罢了。如今犹如正主重现,这替身价值恐将大打折扣,往后之路,又当如何?她怎能不惧,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怕是要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搅得粉碎。
她心里明白,向来心高气傲的皇后娘娘开始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