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阳光透过窗楹,有气无力地投下一小片光影。
神情恹恹趴在床上的沈时溪盯着光斑发呆,倏地坐了起来,戳戳一旁正在犯困的苏羡:“苏姐姐,你快去参加祈愿节吧,再晚些可分不到百米糕了。”
苏羡揉了揉眼睛:“那你呢?”
门外传来笃笃两声轻响,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沈时溪猛地钻回床上,将自己的头发揉乱了些,双目放空,做出一副憔悴模样。
“……夫君?”
苏羡开门见到来人,有片刻讶异。
江涣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惊喜,心口的涨闷感更重了些。
“今日外面很是热闹,其他人都已陆陆续续出去了。不知夫人可还有兴趣前去看看?”
“啊。”
苏羡轻呼一声,江涣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她果然忘记了昨晚的邀请。
“我正想去找你,”苏羡转头看了看里面,压低声音,“我可能还要稍晚一些,要不夫君你先去?”
江涣不知自己何时成了海上无帆无桨的孤舟,心情随着浪头起伏不定。
听到她说要去找自己的喜悦还未散开,就被后半句带来的失落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不动声色,勉强弯了弯唇角:“无妨,我在隔壁等夫人。”
“不用不用——”
屋内传来沈时溪的声音,她急急忙忙跑出来把苏羡往外推:“苏姐姐你快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沈时溪用的力气不重,但苏羡毫无防备,被身后的力推得向前踉跄一步。
江涣眉头微动,硬生生压住了自己下意识后撤的步伐,伸手揽住了迎面而来的苏羡。
沈时溪动作很快地关门,又从门缝中探出脑袋,看到两人如同紧密拥抱般的姿势,掩下眼底的落寞笑道:“玩得开心些。”
“这家伙真是……”
房门再一次紧闭,苏羡无奈地小声嘟囔。
她摔进江涣怀里的姿势有些别扭,两只手抵在江涣的胸膛上,甚至能感受到衣料后的温热。
苏羡小幅度动了动,揽在她手臂上力量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她只好顺势在江涣胸口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我们走吧?”
“好。”
江涣应得很快,却贪恋怀中的温暖,顿了两秒才将她放开。
他的手垂下时已将她的手拢入掌心,在看清她视线的方向后,略带不满地捏了两下,抢夺她的注意力——
怎么这种时候她还要看向那个少年的房间。
心中的不悦卷土重来,被他若无其事地掩埋。
宣阳的空气似是已被艾草的清苦和米粮的醇香浸透,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发出惬意的哼鸣。
巧手的少女们耳边别着野花,十只手指上带满艾草编成的指环,向路人分赠她们亲手编织的好运。
苏羡只是向着一个笑容灿烂的姑娘回以微笑,手中就被塞了一把姑娘编的指环。
她笑眼弯弯,声音脆爽:“娘子收下吧,今日指环收到的越多,象征福气越盛。”
“看来夫人会有很多福气了。”江涣轻笑,“我来帮夫人带上吧。”
他微微躬身,小心翼翼地拿起苍翠色的指环,推向她的指尖。
苏羡的手忽的后缩,已经触到她指腹的草环落了空。
“怎么了?”
江涣关切地看她,脸上带着困惑。
苏羡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一点热意,大约已经沾上了夕阳的红晕。
他表情这样郑重地为她戴上戒指——即便只是草环,她也清楚戒指在这个地方尚未被赋予情定的含义,这个动作于她而言还是暧昧了些。
“没,没事。”
苏羡摇摇头,停下自己逸散的胡思乱想,重新伸出手:“只是有点痒。”
她向着太阳举起双手打量,十个指头上挤挤攘攘地套满草环,方才那点旖旎的心思在看到这一幕时散了干净。
她笑着随手薅下几个,套在了江涣的指节上:“这么多福气,也分你一些。”
两人随着人流走向香气最盛的地方,中央的空地上支起大甑,袅袅白烟蒸腾。
德高望重的老者念着冗长的祷词,垂髫小儿巴望着还未出锅的米糕,不住地吞着口水。
不论祈愿的对象是神仙还是精怪,众人所求的内容总是相似的:只盼来年风调雨顺,但求人人丰衣足食。
暮鼓的第一声敲响,诱人的米香终于冲破锅盖的桎梏,随风漫进每个人的鼻腔。
百家米糕虽说是镇上家家户户都会尽自己所能献一份粮,但在普通人家勒紧腰带也拿不出一斗米的当下,甑中铺下的大部分粮都来自镇中富商。
老者将主场交给富商,无人关心他究竟又说了什么。代表着分发米糕的锣鼓声一响,人群乌泱泱涌向提前搭好的席棚,却也乱中有序。
苏羡站在空地边缘,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一路护着怀中的粗陶碗挤出人群,又将碗中分到的一角米糕塞给了另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少女。
明明他的眼神一直控制不住地飘向少女和她碗中的米糕,偏又在少女回望过来时看向另一边,装作浑不在意。
“夫人看到了什么,这样开心?”
江涣不曾注意人群,只见到身旁的夫人突然轻笑出声,她的笑仿佛能抚平一切烦忧,让他不自觉跟着扬起唇角。
“想起了时溪和清越。”
江涣哑声,咬了咬颊侧的软肉,那些阴魂不散的烦乱又变本加厉地缠上来。
“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苏羡依旧沉浸在周围众人传递出的喜悦里,主动提议。
江涣垂头去看这个随便说句话就能搅得他心乱如麻的罪魁祸首,她的眼神颇有兴致地在四周乱转,却总是落不到他身上。
夕阳逐渐隐去,天边最后的一点粉红云霞远远不及她淡粉的唇瓣美丽,此刻它们弯出一个美好的弧度,露出一点皓齿,像是一轮新月藏于嘴里。
他感受着胸腔内血气上涌,突然升起一份冲动——
江涣微微眯了眯眼,移开视线。
他真是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让那两片美好的唇瓣不要再有机会吐出任何关于“清”和“越”的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