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是被关进的死牢。
京城的死牢在西南的一处角落,建在地底下,地面只是大牢的入口。
因为里面关的都是死囚重犯,在三里外便能闻见一股腐烂的臭味,三里之内人迹罕至,并没有任何百姓居住,只有官兵来回巡逻。
马车离着大牢门口越来越近的时候,臭味也越来越明显。
“小主。”珍珠是跟了来的。
她虽不知道小主跟皇上在太极殿说了些什么,可小主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手中拿着一个酒壶。
宫里能涉及到酒壶的,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毒酒。
珍珠又是紧张又是心疼。
一时间竟有些怪起了皇上。
“皇上怎么能让小主来这种地方。”珍珠眼圈红了起来。
她一边拽了手上的帕子,在柳婵的口鼻旁边扇着,即便她也知道这个动作聊胜于无。
柳婵摇了摇头,按下她的手。
“没事。”
死牢中传出来的味道是难闻,可转念一想,谢允就在这个地方呆了三日。
她也没这么娇贵。
一直以来,柳婵也从未将自己当成一个多么娇贵的人。
随遇而安才是她的心态。
对于今日,她早在谢允被萧临关入大牢的时候,就猜到了萧临会让她过来当这个说客。
她反复想过萧临的这步棋。
互相牵制,令人拍案叫绝。
萧临的目的兜兜转转,是为了让谢允跟安乐郡主成亲,只要达成这个目的,他几乎是一举三得。
其一是断了谢允的念想。
只要谢允成了亲,便是个负责的人,谢家对他的教育就是正途,所以萧临拿捏准了这一点。
其二,晋老王妃大限将至,心愿便是看着孙女有个可靠的人托付。
安乐郡主有了可托付之人,也意味着晋王府这块吊在众人眼前的‘肥肉’安全了,晋老王妃知晓萧临是因为自己才看重晋王府的,看中谢允,未必没有她的意愿。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萧临要谢允日后守卫西北的忠心不二。
前面再说的如何伟大,都是虚的,对于帝权来说,最后一点才是真的。
谢允为了她拒绝赐婚,可谢允也会为了她成亲。
只有成亲,才会有子嗣。
有子嗣传承……谢家才会正式取代沈家在西北的地位,至少保证接下来的几十年都是安稳的。
马车停在大牢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这里等着了。
柳婵看向那人,轻轻福身。
“严大人。”
要带着她去见谢允的人,正是那个刚正不阿,忠君不二的严如胥。
在宣郡王造反的事情中,谢允立了头功的话,那严如胥和周婕妤的父亲便是立了二功。
如今的严如胥被升迁为三品的大理寺卿。
“还未恭喜严大人升迁。”柳婵温和开口。
严如胥点头,对她也客气,“景婕妤安。”
他虽性情古板了些,却也不是完全不通人理。
眼前的景婕妤大气温和,说话都带着不紧不慢,这种人绝不可能跟流言中的什么祸国殃民的评价有所牵扯。
他掌大理寺上下,比京城府尹还要位高一品,自然知道流言猛于虎的道理。
两人算是早就认识,没说过几句话而已。
严如胥伸手做了请的姿态。
柳婵抬步进入。
即便是在外面深吸了一口略好些的空气,待真正踏入的那一刻,浓烈的臭气扑鼻而来,她还是皱了眉头。
旁边的珍珠已经不受控制地呕了出来。
“去给景婕妤拿个熏香过来。”严如胥吩咐道。
柳婵说了声不必。
她看向严如胥,“严大人帮忙寻个人将我这丫鬟带出去吧。”
这牢中的气味不是有个熏香就能遮掩住的,且正常来说,死牢是不许人探望的。
一时半会的,去哪里寻熏香过来。
其次,牢中又如何能有好熏香。
严如胥见她面不改色地开口,对她的敬意又多加了几分,景婕妤不拘小节,是个能成大事的。
难怪在宫中十分得宠。
珍珠本不想出去,可她呕的头昏眼花,步子软的迈不动一步,只好跟着人离开。
柳婵则抱着那个银酒壶,一路跟着严如胥到了谢允的牢房。
谢允的牢房还算干净些。
可见是被特殊照顾了的。
“景婕妤。”严如胥将牢门打开后,转身要走,突然就又停下了步子,他看着柳婵怀中的酒壶面色复杂,“西北边关的百姓需要谢将军。”
他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也为谢允求过情,可皇上并不听他的。
眼前的景婕妤……
三日之期已到,他也是忐忑的。
皇上劝不了,谢允也是个犟的!
柳婵嗯了一声。
严如胥这才大步离开。
牢门敞开,柳婵抬步进去,很快有狱卒端来了一个两层的简陋饭盒,从里面取了几样小菜出来。
谢允看了眼那菜,又看向了柳婵手中的酒壶。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柳婵的脸上。
谢允压下心里被揪着的疼痛,笑的如同一个再明媚不过的少年郎,“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我逃学后被我爹打的下不来床,你拿了一只吃剩的烧鸡来看我。”
那一年的柳婵不过七岁,手里拿着从柳家的大厨房里带出来的烧鸡,站在他面前哭的跟什么似的。
他后来答应她,再也不逃学了。
柳婵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很久远很久远。
她还真记得这件事。
“那烧鸡还是我拿了所有的珠花去换的,他们给了我一只吃剩下的。”柳婵说话的时候,手指像是无意识地掐了个手势。
谢允低头看见,不动声色地点头。
这是以前他教给柳婵的一个手势,意思有人在听着。
而听她说话的这个人,大概率是萧临无疑。
谢允的嘴角苦笑。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趴在墙边吃一个丫鬟啃丢了的骨头,瘦的还不如柳家的丫鬟。”谢允的眼神里透着心疼,“那一年,你也不过七岁吧。”
柳婵点了点头,“家中那些没有娘的庶女,都没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柳家的庶女并不值钱。
有些人家的嫡母要面子,或者是行事大方,还能善待庶女。
可柳家的那位夫人恨不得将家中的庶女都磋磨死,偏偏她那个所谓的亲爹是个又好色又没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