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握着明舒的手:“事已至此,你也别无选择。还好三少爷也一起去,他这人虽说脾气古怪,可能力是有的,总能护你一护。”
“你长姐的婚事,我来帮忙,窈窈和小澈,我也替你看着。总而言之,帝京的事你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下午我让年嬷嬷收拾了些东西,你等会看看哪些能带上。”
又取出一沓银票,“我猜你肯定把钱都给你长姐做嫁妆了,这些你带着,出门身上不能没钱,你不许拒绝。”
程氏的话跟连珠炮似的,明舒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但,也不必插嘴了。
明舒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忍不住上前抱了抱程氏:“二伯母,谢谢!你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没想到的,你也替我想了。”
程氏拍拍她的背,声音也有些哽咽:“谢什么?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
是夜,明舒犹豫再三,还是为这次的远行卜了一卦。
蹇卦,下下卦。
象曰: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
明舒盯着卦象看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
意料之中。
窗外起了风,吹得桌上的书卷翻了起来,毛笔在案桌上滚动。
明舒便起身去关了窗。
回来收拾被吹乱的书卷和毛笔,不期然却愣住了。
桌上用来占卜的一枚铜钱竟然掉在了地上。
这风,吹得动铜钱?
不过,比这事更让明舒纳闷的是桌上变动的卦象。
桌上的铜钱少了一枚,便不属于易经六十四卦,那么——
之前的卦象还作数吗?
明舒捡起地上的铜钱,捏在手里,忽然松了口气。
就当不作数吧!
*
翌日,天还没亮透,明舒和傅直浔便出发了。
傅言善和程氏带着三个孩子,也早早起了,送两人出门。
大山并不知两人去做什么,嘟囔着:“要是我也能一起去就好了!这帝京真是没什么好玩的……”
程氏一巴掌拍在大儿子脑袋上:“闭嘴!”
小树眼巴巴地看着明舒:“三嫂,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带当地的特产哦!”
程氏又给了小儿子的脑门一巴掌:“就知道吃!”
明舒笑着点了点头:“好啊,一定带特产。”
傅湘把两张符纸交给明舒和傅直浔:“这是我跟清虚道长学的,感应符。你们在上面各滴一滴血,如果对方有危险,符纸就会指路。出门在外,要彼此照顾。”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我的感应符比清虚道长的更灵。”
明舒倒很是意外。
她知傅湘自打去过阴界,魂魄齐全后,天赋也随之苏醒。
她本想好好教的,但实在分身乏术,便让清虚道长有空带带傅湘。
没想到,傅湘的玄学天赋竟如此之高。
“谢谢。”她郑重收下。
傅直浔也朝傅湘点了点头。
辞完别,两人便分别乘坐马车,前往城门口与治水队伍会合。
等入了治水队伍,明舒就是戴着面具的灵微真人。
朝廷给各部都配了一辆马车。
不过大部分官员乘坐的都是自家马车,路途遥远,自然是自家的坐着舒服。
明舒坐的便是程氏替她准备的马车,外面瞧着朴素,里面却宽敞又舒适,座位是可折叠的,拉开来便能躺着睡觉。
明舒、木樨和陈恩、清虚四人共乘。
而朝廷配给钦天监的马车,孙一修和他的随从坐了。
明舒有些奇怪,孙一修怎么不带自己的主簿?
毕竟前路凶险,多个主簿,多一份力量。
不过看着孙一修一脸的丧气样,两人又不熟,她便也没问。
一日十二个时辰,几乎有十个时辰,一行人都在赶路。
经过驿站必定换马,再吃顿饭,睡觉就不一定了。白日是一定要赶路的,晚上能赶就赶,不能赶创造条件赶,总而言之,拼了命去朔州。
前面三四天还好,大家虽有怨言,但也没说什么。
可睡眠不足,人的火气就有些压不住了。
到了第五天,开始有人跟领头的工部尚书据理力争,要在驿站休息一晚。
被工部尚书压下了。
第六天,也是如此。
第七天,工部尚书先发制人,喝令众人吃完饭就走。
吏部一官员气不过:“这么赶路,都不用到灾区救灾,我们就得先让大夫救了!磨刀不误砍柴工,宋大人,我们需要休息!”
工部尚书宋长亮冷声道:“你要愿意在这里休息便休息吧,违抗皇命,延误灾情,到时候皇上怪罪,本官一定会如实禀报。”
那官员气得脸色发青,可他担不起“违抗皇命”这样的重罪。
事实上,这几日宋长亮用的都是这番说辞。
也着实有用。
官员们气冲冲地走出驿站,正要上马车,却听身后传来宋长亮严厉的声音:“你还不走吗?”
官员们复又转身,想看看还有谁不惧工部尚书的淫威。
见是队伍里唯一的女官,不由替她捏了把汗:工部尚书一向瞧不起女子。
明舒被打断思绪,又见这么多人看着她,不由怔了怔。
“该启程了。”宋长亮重复了一遍。
“不行,我们不能走了。”明舒严肃道。
宋长亮明显不悦:“你也想同本官说,需要在这里休息?”
明舒摇头:“不是。按下官测的卦象,再往前走便会遇到一场劫难。下官又仔细想了想前面的地形,推测这场劫难十有八九是泥石流,所以我们不能走了。”
宋长亮沉默了下,问钦天监另一位官员孙一修:“孙大人是否也如此认为?”
孙一修取出铜钱测算,又看了看天象:“本官的卦象只显示前路不易。可观天象,今日并不会有雨。没有雨,何来的泥石流?”
一部分官员默默瞪了眼孙一修:为什么要说“没有”?“有”的话,他们就能休息了!
宋长亮又问明舒:“你确定吗?”
明舒很肯定:“千真万确。”
宋长亮又问孙一修:“孙大人确定吗?”
孙一修点头:“自然确定。”
宋长亮冷冷地看向明舒:“孙大人入钦天监多年,又是前任钦天监监正高徒,他的能力与经验都比你丰富,你应该相信前辈的话。”
面对如此刚愎自用又迂腐,还蔑视女子的工部尚书,明舒实在无语至极。
镇南侯世子楚青时听不下去了,当即反驳:“宋大人此言差矣!灵微真人乃是今年钦天监校考第一,皇上肯定她的能力,才授予她四品少监官职,又让她来指点此次治水的风水之事。”
“宋大人不信灵微真人的判断,难道是质疑皇上的决定?”
一众早就瞧不惯宋长亮的官员,听闻此话,不由暗暗叫好。
方才那个被宋长亮驳斥的吏部官员,更是讥讽道:“宋大人,难道你也要违抗皇命吗?”
宋长亮的脸色极其难看,可碍于镇南侯世子的身份,他也不好直接驳斥。
楚青时继续道:“再者,此番前去治水,皇上对我等寄予厚望,我等更应好好保全自己。既然灵微真人指出前路有危险,我等仍旧冒失前行,岂不是辜负皇上所托?”
左一个“皇上”,又一个“皇上”,宋长亮实在不好说什么。
半晌,他才道:“依世子之见,此事该如何决断?”
楚青时摇了摇头:“此事不是由我决断,而是应该听钦天监的意见。孙大人算出‘前路不易’,而灵微真人更是连前路的问题都测算出来了,那我们便听听灵微真人怎么说吧。”
吏部官员立即附和:“本应如此!怎么能拿我们这么多条人命当儿戏呢?!”
宋长亮只能问明舒:“灵微真人你怎么说?”
明舒看向负责这次治水文书和资料的傅直浔:“傅大人,借地图一用。”
她将图纸摊在石桌上,用手指路:“这是我们前行的路线图。按着速度,半个多时辰后便可到这里,天黑后速度放慢,接下来几个时辰,我们都处于这片山区。”
“据我所知,这里曾是煤山,这几年虽废弃了,可先前留下的煤洞却不少,这也导致山体不稳,植被又不多,一旦降水量大,就很容易出现山体滑坡。”
她看向傅直浔,“傅大人,你博闻强识,这一代的县志是否有泥石流的记载?”
傅直浔似回忆了下,随后很肯定地道:“近十年来,记载里有三次。”
说着,一字一句地背诵县志内容。
听得众人一愣:这么个偏远地方的县志都能背下来?难不成他是把东晟所有地方的县志都背下来了?
明舒点了点头:“多谢傅大人。”
说着看向宋长亮,“发生过不止一次的泥石流,那再次发生的可能性就很高,关键看今晚会不会下大雨了。”
“宋大人,下官请教你一个问题:为何会下雨?”
宋长亮回:“云多自然就下雨了。”
他指了指天上寥寥几片云,“可如今的天上并没有什么云。”
明舒点头:“宋大人说得有理。不过,即便是这几片云,也足够形成一场雨了。”
见宋长亮明显不信的表情,明舒道:“请宋大人随下官来驿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