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愕然地看着明舒硬刚太子妃。
又默默地在心里认同这位钦天监少监的话:太子妃的确不得干政,太子泄洪的命令也确实不讲道理。
秦楠气得浑身发抖:“凭本宫是皇上亲封的明威将军!”
“明威将军,武散官,正四品下。”
明舒用目光指了指楚青时,“楚世子乃是东域上将军,正三品。若是按明威将军的身份在此议事,那么便应听从上将军的命令。”
秦楠怒极,终于失了气度:“你这是藐视皇族!来人,将此人押下去,先关起来!”
楚青时出声制止:“太子妃,灵微真人还要去布阵,不能关。”
秦楠指了指一边像隐形人一样的孙一修:“钦天监还不是有人在吗?这等无法无天之人,难不成还留着她冲撞太子?!”
两队精兵上前,楚青时正要怒喝,却听明舒道:“臣没有说错一句,也并无藐视皇族行径。如果太子妃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把臣关起来,那便关吧。”
说着朝楚青时行了一礼,“朔州八十万百姓,请楚世子护佑他们。”
楚青时目光沉沉地看着明舒,他明白她的意思,便微微点了下头。
陈恩想要上前护住明舒,后者却示意他不要冲动:“放心,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这是杀头的大罪,想来太子妃不会知法犯法。”
“走吧。”这一句是对精兵说的。
秦楠气得差点用目光剐了明舒。
明舒只当没看见。
在小说里,梵音公主曾向秦楠示弱示好,可换来的却是秦楠更严厉地打压。
秦楠嘲讽梵音公主:如果你骨头硬些,本宫还敬佩你两分,你这副样子只会让本宫更厌恶你。
秦楠的性子便是如此,骄横傲慢,没什么人能瞧得上,而她瞧不上的人,做什么都是错。
既然秦楠瞧不上他们这些官员,也不满楚青时反对泄洪之事,那她又何必多费唇舌解释劝说?
撕破脸就撕破脸,她就明明白白地告诉秦楠:她反对泄洪。
当然,她这么做,也是替大部分官员把心里话说出来——总要有个人站出来的,那她就做第一个。
州牧府有地牢,可楚青时的一句“太子妃真要用私刑将朝廷命官收监吗”,终究让秦楠收敛了两分怒火。
明舒被关进了柴房,由精兵看守。
她也没浪费时间。
搬开堆积的木柴,空出一面泛黄斑驳的墙,她取了随身携带的炭笔,在上面画出星斗阵草图,思考等祭祀礼器取来后,如何布阵。
原本的祭祀阵图有九件礼器,轩辕前辈曾说,若要重启上古祭祀阵法,至少得六件,如今她手头只有五件,所以只能改变阵法补足那缺失的一件。
屋外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雨声传入耳中。
明舒拿着炭笔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地转过头,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向屋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又察觉腹内空空,算着时间应该是快到晚上了。
她忽然想到了今日这般做的不妥之处:被关在这里,晚上不能帮傅直浔疗伤了。
他才恢复了两三成,这几日冒雨主持挖沟、建堤,身边都是赵伯跟着,一日三顿药不停。
赵伯想让他静养,可他却说:“等我死了,想静养多久便能养多久。”
气得赵伯差点把药泼他脸上——可终究是不敢。
明舒微蹙眉头,傅直浔这个人一向不惜命,他这么耗自己,也不知道赵伯喂进去的药有没有用。
不成,晚上还是得想办法出去,用清气替他调养,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能倒下。
明舒正想着,外面传来了动静。
锁被打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光出现在门口。
待看清来人,明舒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了想,她还是行了礼:“臣见过殿下。”
丰檀做了个手势,持伞的亲随连带着门口的精兵,一并退了下去。
明舒疑惑顿生,丰檀这是要做什么?
她自认上一回带着他去黄泉走了一遭,已经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丰檀缓缓走向她,在距离她差不多三步远的地方驻足。
“音音,你恨孤,对吗?”他凝视着她,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情意以及痛楚。
明舒有些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孤都想起来了……”丰檀不禁往前走了一步,“是孤对不住你。”
明舒实在不想再跟他有感情纠葛:“殿下没有对不起臣。如今臣与殿下能说的只有一桩事,便是不能泄洪。”
“恕臣直言,这是个非常不明智的一个决定,臣可以同殿下说明缘由,请殿下收回……”
丰檀打断了她:“泄洪之事,没有任何回转余地。孤给楚青时一晚的时间考虑,只是让他自个想办法接受,并非让他想法子来说服孤。”
明舒声音冷了下来:“殿下真的要牺牲朔州八十万百姓?”
丰檀:“为了东晟三千万子民,牺牲区区八十万百姓又如何?”
明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未来君主,你的子民是可以这么被牺牲的?在你眼里,这天下难道只是你们丰家的掌中之物,百姓死活无关紧要?”
丰檀沉默了下:“两害相权取其轻,保全整个东晟才是最重要的。”
明舒:“现在不是‘两害相权’!楚世子一定明明白白跟你说了,朔州水患能控制住!”
丰檀沉下了脸色:“控制不了!雨一定会下大,黄河一定会决堤,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泄洪是唯一的选择。”
明舒直勾勾看着他,脑中仿佛醍醐灌顶。
“你知道星斗阵?也知道当年死在北疆的四十万将士化作了四十万冤魂?知道黄河水患是因二十多年前的这桩旧事而起?”
丰檀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会知道?”
明舒的脑子里掠过数个念头:
二十五年前的北疆之战,文宣帝是否跟鬼国、跟谋划引轩辕十四布下星斗阵的玄门有所勾结?
所以文宣帝知道星斗阵,也知道被困的四十万魂魄破阵而出之事?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文宣帝要派各部官员前来治水?
既然决定泄洪,决定牺牲朔州百姓,那便应该直接派太子前来才对。
为什么呢?
“因为孤都想起来了。”丰檀又重复了方才那句话,暗沉的眸光柔和了不少。
好似一道惊雷劈在明舒头上,将她炸得连退两步。
一个不慎,她踩在木棍上,脚下趔趄。
丰檀下意识地疾步上前去拉,明舒一个闪身躲开了,身子重重摔在柴堆上。
刺痛从手上传来,掌心火辣辣的,她却无暇顾及,震惊地盯着丰檀。
他刚刚说,对不起梵音公主。
那他想起的只能是跟梵音公主的过往!
所以……
“那一晚之后,孤的脑中出现了很多陌生的片段,有时候是你在哭,有时候是我们两人互诉衷肠,但更多时候,是你站在门口,痴痴等着孤回头……”
丰檀蹲下身子,声音难掩心疼,“后来,孤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所有的事便都记起来了。原来,上一世我们深爱彼此,只是那时候孤忙于政事,终究是冷落了你,你等了孤一辈子,是孤辜负了你的深情厚谊。”
丰檀的声音愈发温柔起来,“兴许是老天也不忍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所以才给了我们崭新的一世。”
“孤如今懂了,为何你会在赐婚的时候,故意选了傅直浔。你觉得委屈,心灰意懒,你想离孤远远的。”
“可是音音啊,你与孤乃是三生三世的情缘,我们如何能分开?”
“孤允诺你,今生定不负你!上辈子的遗憾,绝不会再发生,孤发誓!”
“音音,回到孤身边来,好不好?”
明舒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即便是封印青铜方尊时遭雷劈,也不远不及此刻被炸得里酥外嫩。
她知道怎么反驳都没用,她叫不醒一个沉醉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里的人。
明舒眉眼迅速冷了下来:“殿下的话,臣听不懂。但臣记得,上一回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若殿下再纠缠,臣定会毫不留情地拉你下地狱!”
“殿下这是想入黄泉了吗?”
丰檀苦笑了下:“音音,你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你,温顺,纯真,像极了山间的小鹿,如今却似只张牙舞爪的猫儿。都怪孤,是孤没护住你,让你不得不长出了爪子。不过——”
他不由又靠近了明舒一些,“从今往后不必了,有孤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明舒简直觉得鸡同鸭讲,眼前的丰檀分明就是一个神经病!
她决定不废话了,直接用暴力碾压他。
她猝不及防地点向他的眉心,径直想进入他的身体,勾出他的魂魄带他去黄泉冷静冷静,却不料手一碰他的身体,一股大力便将她狠狠往外推去。
若非她反应及时,整个人差点被震出去。
明舒错愕地看着丰檀。
丰檀却伸手拉住了她,语气温和:“孤与音音还有长长的一生一世,没到下黄泉的时候。”
“音音,不要闹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