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那门官手捧了明黄的包裹出得门来,便站在台阶上,望那门口等着听喝吕维道:
“吕维!前来领旨。”
一句“领旨”让那吕维着实的一惊,这中书行旨放在以往,快的也在三五日之外,慢则几个月有余也是有的。
此番却是快的让人一时有点适应不过来。
心内有事,这手脚上自是慢了些,却听那门官道:
“愣着做甚?又无小钱与我,却让我与你端着?”
听了这话吕维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藏了钱引在手里,借了领旨之机,偷偷的塞与那门官。
门官在手里捏了一下,便丢了一个拱手,冷面道:
“恭喜勾当,贺喜勾当。”
便斥责了那门口的轿夫道:
“尔等惫懒的且是让人恨!怎的忍心让个四品的大员自行还家也?”
轿夫听了自然欢喜,颠颠的跑过来将那吕维搀上了轿子。
欢天喜地的放了轿帘哼嗨的抬起来走路。
咦?这中书舍人着实看的起这吕维,竟然还给吕维安排了轿子?
唉!倒是你想多了。
此轿并非官轿,乃是一个私人营生。
然,就这抬轿的事情,却也不是人人可得。且得使了大钱与那门官,才能停在这府门前趴活。
若有官员来府上办完事要走的时候,便听了门官招呼过来抬人。
不过,这个价钱麽?饶是能吓掉你大牙!且不是一般的官员能消受的起的。
然,这轿子,来府的官员却是一个不敢不坐。只能一边享受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服务,一边心疼着袖中的大钱不用拿出便已改姓他家也。也别心疼“钱”,就这一下子,这些个官员身上已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着实是没有钱可心疼!再心疼也是别人的钱,心疼了作甚?
不能不花钱,坐自己的轿子麽?不能,你坐自己的轿子,这府门的门房吏官问谁拿钱?门房没钱拿,你觉得下次再来他会搭理你?想见阎王?先过了小鬼这关!
那吕维拿门下的旨却也是个心下惴惴,不敢看来。只得坐在轿中手里捏了,心内却是千阙豪情在在胸中激荡。
如今,得了这门下的旨意便是重振皇城司的第一步,往后且不再看那群党朝争、阉人祸政而无所为也。
心下一路“雄兵百万震天下,扬鞭驮马定乾坤”的想着,不觉间,便觉一震,那轿子四脚落地,饶是一个四平八稳。
此时,天色降下,见有管家提灯赶来,亲兄热弟的赏了那轿夫。得了赏钱,那轿夫才压了轿杆挑了帘叫了声:
“官人,抬脚高升吧您内!”
那管家才敢唤了下人接吕维下得轿来,一路提灯照路,伺候了入门。
这吕府的管家名唤吕尚,原不姓吕的,倒是一任皇城司探事司押官的经历。
却只因贪墨妄杀坐窜了一个流放。本应削官为奴,充军发配的罪过,却被那吕维使了钱保下性命。于是乎,便隐姓埋名,改了本姓在这吕家为奴,做了吕家管家。
一切停当,吕维刚于厅堂坐定。便散了下人,望了四下,悄声问了管家吕尚道:
“那人可到?”吕尚听了,便近身回,小声了道:
“午间即来,开了后门接进府中,一切按官人吩咐行事。”
吕维听了,点头微声道:
“唤他来书房。”
吕尚听喝便去,却又被吕维招手叫回,又附耳一番耳语,那吕尚点头到了一声:
“明了。”
说罢,便退了出去,看那管家出门,那吕维便拿了门下的旨,转身进了书房。
且是不坐,将那门下旨的锦囊放在桌上。忙了拿了剪刀剪了烛芯。烛光爆亮,映了那包裹圣旨的蜀锦缎子,饶是一个光怪陆离,且是看得那吕维眼花,心下千千事来,挥之不去。
此时便听到门外管家吕尚轻声道:
“官人,皇城司郡使求见。”
吕维听了,回了一声“请”字,自去开了房门,与那吕尚道:
“此乃关系之人,以后可直接见我,不用通禀。”
管家吕尚听罢,便躬身施礼口中回了一句:
“是了。”
此话且是讲给那身后之人听的。
吕尚身后之人听罢,赶紧躬身,且不言语。
见那人,一身簇新的绿色官服,头顶一个交脚的幞头,脚下皂色牛皮的官靴。那一身的簇新显得格外的精神。
见吕尚闪身,赶紧双手抱拳,躬了身,叫了一声:
“见过勾当!”吕维见了,赶紧双手搀扶,拍了那人的肩膀,口中怨了声道:
“甚勾当来!叫叔!”
说罢,又揽了来人的肩膀,上下左右细细的看了,口中赞道:
“这才是汝应有之姿也!”
那叫一个言出泪便下,口中呜咽道:
“此番,又见故人风采……”
却不等那人回话,便搌了眼角泪水,小声怨了自己,道:
“哦,只顾了伤怀,怠慢了你去,且进来说话。”
说罢,便拉了那人的手,入得书房。
那吕尚识趣,与身后带上房门,留的两位在书房内密谈。
那人进屋,抬起头来。
咦?怎的是他?
这人且不是旁人,便是那宋邸众人苦苦找了一日的张呈。
话说这张呈缘何躲了宋邸的众人,来在这这皇城司勾当院内?
却因是前几日的因缘。
吕维一句“缘何在此”便是让吕维、张呈两人都动了心思。
那张呈年幼丧父,母亲诰命夫人念夫君死的惨烈,思之心惊,便不再与人提起。
倒也是少与那张呈说那皇城师张舆的过往。一心只想了将把这独子留在身边,不盼其功名加身,高官厚禄,但求与他个挣下个万贯的家财,使其安稳度日,得一个福寿双全。
然不成想,这汝州遇那医帅之子,钦命督窑的制使钦差宋粲。俱往矣,这心下之金戈铁马的激荡,便又再起。又感念宋家大恩大德。这才将那张呈舍予宋粲,鞍前马后,行犬马之劳。这才有了那张呈、陆寅二人得了机缘,随宋粲进京。
然却世间这机缘聚汇,且不为人力所能左右。这夫人如何想得,却耐不住自家这儿子张呈自有功名在胸,也曾有这“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壮怀豪情。一切,倒是时也,运也,命也!不认都不行。
宋邸门前一番机缘巧合,遇到这皇城司的吕维。
自此,是恩是怨,是功是过,且是一番交错纠葛在里面。
那张呈躬身道:
“且得世叔抬爱,属下定不负世叔栽培。”
吕维抬手扶起张呈,又左右看了,双眼的泪光中透着一番欣慰。突然转身,自拿案上托起圣旨,摘了黄绫露出里面白锦的圣旨道:
“皇城司,皇城郡使,张呈跪下听旨!”
那张呈听闻此言且是面上一怔,随即,便慌的赶紧跪下。
吕维欣慰的看了张呈跪下,这才打开了那蜀锦的包裹,抖开手中圣旨,口中宣道:
“朕膺昊天之眷命,告,皇城司……”
咦?怎的开头是“朕膺昊天之眷命”?
那位说了,圣旨不都这样写的?
也不是,都是圣旨,有皇帝下的,也有门下下的。门下下的旨意,开头只是门下二字。
然,这“朕膺昊天之眷命”且是不能乱用。这玩意儿是皇帝昭告天下的用语,非封后,祭天祭地不可用。
而且,本是一个门下下给皇城司的。怎敢用着“朕膺昊天之眷命”?
这事,但凡是个五品以上的官,能直接将那宣旨的给按翻了拿刀砍了去。
假传圣旨?搁在哪都是个立斩决的罪过!
然这张呈本是那汝州驿的一任驿丞,说白了也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官。况且也没人也没那闲功夫给他下旨,唯一能见到的圣旨也就是朝廷下给他娘的敕封诰命的蓝旨。
但是这“朕膺昊天之眷命”且是个唬人,听着就来头不小。且感威压甚重,不敢抬了头去。
又听那吕维微声念了:
“闻,睦州清溪有摩尼教聚众,言出忤逆,行为乖张。着:皇城司郡使张呈,总领睦州勘查,探事。兼提领督查专一报发,御前睦州文字。赐绯色鱼袋及奉。敕,睦州地方官员将列奉行。”
张呈听罢,只是一味叩头,却不说领旨。原是那张呈未曾领过圣旨,也不曾有过接旨的经历。
按流程,此时接旨的应双手举过头顶,让宣旨的将圣旨放于掌心。领旨的验看无误后,于空白处按了官凭印章,证明是自家签收了的,这才敢说一声“领旨”,然后,让人抄了圣旨上的字句,交还宣旨的来人,留秘书监封存。
一者是者张呈不曾有过领旨经历。
二者,只顾的内心激荡,心中却浮现当年父亲也是这样直闻圣音,慷慨赴死也。
如今为人子者沿着父辈的足迹前行,怎能不心怀激荡也。
看那张呈心胸激荡,那吕维却被吓的不知自已,那一身的冷汗饶是湿透了衣襟。
为何要怕成这样?怕的是这张呈双手抬起接过圣旨,按了流程验看。
因为这门下的旨且不是圣旨,便是今日从那中书门前刚刚领出来的。况且这旨意压根就不是下给张呈的。
旨上所书乃门下令,查办宣武将军宋粲冒领军功一事,而非他口中之言。
那这吕维此番冒了弃市的风险,矫枉假传且是为何?
理由只有一个,便是通过今日朝中之事,搬倒冰井司,再拾皇城司往日的辉煌。冰井司?阉人尔!奴婢之身,不全之躯。听喝干好你们洒扫、供冰。伺候好各宫的主子就行了,又怎堪那“上尝遣武德卒潜察远方事”之责!
这皇城司的面子从谁手里丢的我不管,但是,我得把这面子给挣回来。
见那张呈似乎不得通晓其中事理,饶是被感动的跪在地上哭的一个稀里哗啦。那手托圣旨的吕维便仗了胆子,继续说瞎话,谨慎了道:
“此乃密旨,断不可让旁人知晓。吾知那宋家将军有厚恩于你,宋邸也有故旧。却只能夺情,让你星夜赴任。家国事大,望郡使海涵。”
说罢,却向那张呈深深一礼。
那本身感动的痛哭流涕的张呈闻听,更是一个哽咽得无以言表,只顾了将那头磕的如同捣蒜。
吕维见此便定了心思,赶紧拿了案上的官凭,刷刷点点写罢,用了关防,双手托于张呈道:
“此为官凭、书令。我令属下于你同行,遇事且护得你身家周全。”
说罢,将那张呈扶起,将那官凭印信交予张呈手上。
那张呈接了印信,刚要谢过,却见那吕维双手拽定那张呈大放悲声道:
“侄儿万事小心,且不要学我那张舆兄长忠烈……”
张呈也就是一个刚刚离开母亲呵护的孩子,哪遇到过这样情景来。听罢吕维一席悲声怨言,更是痛哭涕零,与那吕维抱在一处。
两人悲戚一番过后,吕维便赶紧擦了眼泪,回身从那案上取了书卷一张,铺在桌上,紧声道:
“正事要紧,且过来。”
张呈听了有事,便赶紧起身站起,到得书案旁,一同望了那桌上那卷纸。然却是一个烛光摇曳,自家又是一个泪眼朦胧。饶是辨认不清那卷上字句,刚想擦拭泪眼,便听得吕维催促了道:
“此乃官凭留备,你先签押,我星夜派人去吏部呈交。”
张呈听了“星夜”二字,便只顾的感动,心下愧疚了烦劳了这位“世叔”的体贴,便不去在意辨认了字句去,慌忙在吕维的指点,粘了朱砂,按了指印,于那卷纸的下角签下画押。
毕竟是这张呈年轻不经世事。这字,岂是能轻易的签了去?至少你得知道让你签的是个什么东西吧?
不过,我倒是见过很多人看也不看的签字,最后要去为那不到一分钟,打上几年难分输赢的官司。
也曾听过,明星参加一个活动的签字,也会被人割了去骗人,惹了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臊。
那吕维让张呈所签的,亦是一个异曲同工,只不过此物甚毒!
倒是何物来哉?
却不是什么“官凭留备”,再加上半夜去吏部?人家吏部的也得有人值班。就宋朝那些个官员?指望他们半夜值班?你想的有点多。正常上班时间,见不到人,也是个常有。
那张呈签下的却是那一纸的拱状。
状上所言者,乃宋正平勾结冰井司,欲迎蔡京回朝。督窑宋粲伙同汝州司炉程远之山,私自烧造蔡字恩宠。
那汝州司炉程之山先前就有“真龙踔一目”之言。
此番所为,便是欲迎蔡氏回朝,乱国政,行忤逆,倒行逆施,且只为验其早年所算之言。事涉官家安危,其虽身死,然罪不可恕。
此乃弥天之罪也!却也是一个前言不搭后语。让他自己将这谎圆了去也是个绞尽脑汁。
然,善生事者,倒是不管这逻辑上说通说不通。如此相似的荒唐事,在宋,却是一个常见。“扒灰”的事都能拿出来捕风捉影的乱说,何况其他?
那位说了,哪有这事?
有!而且这事多了去了。
这“扒灰”典故的由来就是王安石与他儿媳蕙儿暗通款曲。
然,这个“扒灰”队伍的行列中,还有我们的文宗欧阳修,三苏、四曾有名于内。就连我们老实巴交的包拯也被人举报干过这事。
无他,风闻言事呗,反正说了也没什么损失,而且可以最大程度上损毁对手的名誉。
然,吕维此番所为,且不是说点别人道德败坏的花边八卦,污人名誉那么简单。且是奔着要人家破人亡去的。
倘若将这拱状公之于众,便是一个朝野的震惊。
咦?说这吕维斯人,如此费尽心机的罗织,垢人与乱。却为得是哪端?
咱们还是且听了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