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说着,马厩里一匹黑色的马忽然发出一阵嘶鸣,正躁动得一直在用蹄子刨地。离得最近的韩律赶忙上前在它跟前的食槽里摸索了一阵子,果然又搜出了一把方才漏捡了的下药草料。
楚念旬转头看向木清欢手中那巴豆,沉声问道:“被下过药的马匹除了会腹泻,还有何旁的症状?”
“这要看剂量了。”
木清欢将那些巴豆小心地裹入手帕之中,“若是正常剂量,最常见的症状便是腹痛不止,到了后期才会腹泻。马匹还会躁动不堪,若是上头骑着人,直接将人甩下也是有可能的。可这掺了车前子的......倒不会危及马匹性命,顶多腿软半日左右。”
“才半日?”
楚念旬隐隐觉得这事儿好似没有这么简单。
若幕后之人处心积虑地混入驿馆下药,却只能拖慢他们的脚步半日的时间,这不是无用功吗?
江言想了想,突然道:“若算准了咱们天亮便出发,这些药量约摸到了午时前后便会起效。按照钦差回京的原定路线,应当是在队伍到达了......”
“岐江隘口!他娘的!那处可是天险啊!”
韩律后知后觉过来,只觉得背后炸出一片冷汗。
楚念旬冷笑着看向刘显,“所以,这下药之人并非是顾忌你这皇命钦差的身份不敢下死手,而是......想让咱们一行人死得不明不白啊。马匹腿软,连人带马摔下悬崖,底下便是湍急的河流。如此一来......正好可以死无对证。”
刘显气得鼻子都歪了,大骂:“什么腌臜玩意儿!有本事冲老子来,折腾牲口算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往那马厩走去,“等等!我的大灰驴......”
江言乜了刘显的背影一眼,“驴没事。它嘴刁得很......”
“那就好!不然本官可是白瞎了三十两银子!”
“......”
刘显仔细查看了一番他的那头小毛驴,确定无误之后,这才走回了众人跟前。
“那现在如何是好?咱们要换新马?”
只这么片刻时间,楚念旬似乎心中就已经有了主意。
他对着刘显摇了摇头,“不用。”
.......
从昨日王守仁携女出现,到后面夜探府衙,再到发现马匹被下药,也不过就是一晚上发生的事情。
待刘显与楚念旬回到屋中之时,外头的天都快要亮了。
几人索性不睡觉了,点起油灯围坐在圆桌前商量着对策。
“楚贤弟,你说这事儿会是齐王下的手吗?”
刘显将那一油纸包的蟹壳黄拿了出来摆在桌面上,自己率先捻了一块塞进嘴里嚼着。
“除了他还能有谁?”
楚念旬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的阴谋,心中万分庆幸他们在离开涧西府之时便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是他如何知道你还活着?”
楚念旬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此番动作是冲着我来的?”
“啊?不是......”
刘显一下被蟹壳黄噎得哽住,端起凉茶猛灌了好几口才将那糕点吞下去。
“我同齐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害我作甚?”
更何况自己还是钦差呢,若此事真的闹大,于齐王来说也并无益处啊......
“无冤无仇?你好好想想。”
楚念旬对着他挑眉笑了笑,见刘显面色更加疑惑,才继续道:“肖东篱与蒋丞押送定西军的漕船前脚才离开涧西府,你这钦差大人便招摇过市地到达。而后肖东篱与蒋丞相继失联,即便他齐王没想到我还活着,定然也会觉得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他可是从来不相信巧合的人......”
“什么什么?!”
刘显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由瘫坐的姿势变得像是新兵蛋子一般,直直杵在楚念旬的跟前。
“你说我这是受了你的连累?!”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木清欢听了这话后有些老大不高兴,“你此番是奉旨来查桃源县疫病,如何能躲得过于齐王斗法?我们帮你治好了病等你来领功劳不说,还除了那么多暗处的隐患,该是你这钦差大人感谢我们才是。”
“......”
刘显被木清欢的话堵得半晌没了声音,讪讪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那最后一块蟹壳黄,颇有些心虚地没有伸手去拿。
木清欢将跟前桌面的茶盏推开,在油灯下解开药囊,倒出了方才从马槽中抓来的药。
“方才在外头看得不仔细,灯下一瞧,这巴豆粉明显是用蜜炒过,闻着味儿......蜜源应该是青阳本地的荆条花。”
她指尖搓着药粉,“下药的人匆忙间就地取材,一来是咱们到得突然,这二来嘛......”
“下药之人眼下必然还在城内!”
楚念旬当下会意。
与此同时,窗外忽然传来了蹩脚的猫叫,仔细分辨,竟是三长两短,与他们原先接头用的那鹧鸪哨一般。
楚念旬起身到窗边,将木头窗扇推开条缝,陈重威倒挂着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跟前。
他一个轻巧地点足,直接从檐下跃进屋内,上前递了个油纸包:“头儿,这是那灰衣人身上搜出来的。”
纸包里裹着半块芝麻饼,饼皮上沾着朱砂似的红渍。木清欢取了银针刮下红渍置于鼻尖嗅了嗅:“这个味道闻着倒像是口脂......茉莉香混着蜂蜡,还有些......广藿香。”
刘显在边上突然笑出声:“这贼人倒是风流,下药前还不忘......”
话还未说完,笑声就戛然而止,他猛地跳起来,“青阳府中只有一家烟柳之地,听闻还是王守仁一个远方侄子开的。”
楚念旬用刀尖挑起芝麻饼在油灯下看了看,心中却觉得这不像是王守仁有胆子做出来的事。
他伸手朝着窗外丢出半截蜡烛,正中站在下方的韩律脑门:“韩律,我们方才回驿馆之前,你在何处?”
窗外的韩律闷声答道:“追另一个放风的一路到了西市,那孙子钻进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扒拉着头发苦思冥想,突然一拍大腿。
“他娘的!就是胭脂阁后巷!”
木清欢将点在案条上的艾按灭在茶碟里:“巴豆粉用蜜炒需隔水温火,青阳府会这般讲究的......估摸着只有八仙楼的厨子了。”
刘显简直要怀疑人生了:“那掌柜老儿敢跟我耍滑头?亏得我还认识他三年多......我这就去掀了那灶台!”
“慢着。”
楚念旬一个眼疾手快地按住他肩膀,“寅时三刻,东市的早集就要开了。”
他指尖在茶盏中蘸了蘸,轻轻在桌面上画着一个线路草图,“运泔水的牛车要经过八仙楼后门。”
木清欢将药粉包好:“巴豆蜜炒后味甘,马匹才不觉有异。若真是八仙楼......”
她想了想,“那处可也是在胭脂楼的后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