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之时,江言从上房的正门走了进来,见三人正坐在桌边吃着方才小二送来的早食,敛了敛衣袖,将手里方才用过的银针藏进了荷包里,几步上前道:“头儿,那灰衣人招了,说是收钱办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个布袋子,里头似是装了什么重物,放下的时候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定金是五两官银,只是......这上头铸的却是庆丰二年户部的纹。”
刘显丢下手里的筷子对着油灯仔细看那十两一个的银锭底部的「豊」字,十分不解:“庆丰二年的官银,早在十年前就熔铸重造了,市面上哪还见得着?”
他想了想,突然眯起了眼,“除非......”
“除非这银子是从官库里直接取的。”
楚念旬自然地接过话茬,单手端起瓷碗就着碗边一嘬,瞬间大半碗的粥便进了肚子。
“如何?现在该相信是谁给咱们的马下巴豆了吧?户部侍郎可是齐王的人。拿户部封存的官印来收买马帮之人,便是算准了就算他们事情败露,咱们顺着官银的线索查下去也是死胡同。”
刘显撇撇嘴,用筷子来回拨弄着碗里的榨菜,低声骂了一句:“这挨千刀的!差点没把我的大灰给赔进去。”
他几口扒拉完碗中的吃食,又伸手抓了几粒油炸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嘎嘣响,“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被他坑完了事?”
刘显拍了拍吃得鼓鼓的肚子,咬牙切齿道:“下巴豆让马走不动也就罢了,还混车前子!到时候咱们连人带车翻进山沟沟子里去,定然是尸骨都找不回来,这厮倒可以瞒天过海,真是好毒的伎俩!”
楚念旬将茶壶里的冷茶泼出窗外,借机看了看东市已经开始有了些人声的街道:“若是马匹今日无法赶路,至少要耽搁两日的时间。咱们换新马,待今日事了,夜里子时就上路。”
“唔......嗯?等等!”
刘显皱眉看向他,“你之前不是说,不用换马吗?而且......你这身份还未过明路呢,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跟着我走?”
楚念旬缓步踱回桌前,对着刘显笑得颇有些深意,“钦差大人自是跟着队伍,两日后再启程。”
刘显听了楚念旬这说了又像是没说什么的话,低头想了好半晌,才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打算,“你是说让人乔装成我,然后咱们先行?”
“正是。”
“这法子妙!”
刘显抚掌一笑,顿时乐开了,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总算是可以不跟太医署那些老头儿一路了,好极!”
.......
寅时末,八仙楼的伙计皆已早早起身,开始在后厨忙碌着烧火做饭。
运泔水的牛车吱呀呀碾过青石板,那从八仙楼后院运出的泔水桶隐隐还散发着一股药味。
韩律蹲在房檐上一边啃着酥饼一边监视着后厨那些个忙里忙外的人。忽然他眼尖地瞧见厨子老郑提着陶罐溜出后门,罐口还冒着热气。
“他娘的,昨夜老子追的果然是这厮!”
韩律趴在瓦片上暗骂了一句,而后朝着那尚未关上的后门看了看,捏着嗓门学了几声猫叫。
刘显已在巷子口等待多时,听得这暗号,这才从藏身处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可身旁却一个人都没跟着。
他走到堂中随意地挑了个靠窗的桌就坐了下来,屁股才刚挨到椅子,昨夜那掌柜的得了小二的报信,已然从后院匆匆赶来。
“哟!刘大人早啊!”
他笑眯眯地上前亲自为刘显斟了一杯茶水,“不知昨日那蟹壳黄吃着可还适口?要不要......”
掌柜的话还未说完,刘显就摆了摆手,“不必了,上点小食,本官随便吃吃就行。昨儿那一桌子硬菜吃得太饱,本官到现在都还撑得慌。”
“哎呦大人折煞在下了不是!既是积食,在下给您煮一盅山楂汤吧,专门克化肉菜的。”
“嗯。”
刘显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当是同意了,脸却转向了门外边。
待那掌柜的走后,扮做远行商人的陈重威与韩律这才跟着走进了堂中,在刘显的身后那张空桌上坐了下来。
“小二,小笼包四屉,糯米果子两份,再来几个小菜,汤水看着上,要管饱,不然老子可不付银子!”
韩律的大嗓门顿时吆喝上了,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从昨夜到现在也不过只啃了个酥饼,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今日这餐是刘显自掏腰包,他哪能不放开肚皮好生吃一顿?
那小二被韩律的嗓门喊得一个激灵,赶忙赔笑道:“哎呦客官!您说笑了不是?咱们店早食拢共三十二种,还能叫您饿着不成?”
他看了看韩律与陈重威二人的身板,自顾自地琢磨了一会儿,这才道:“那再来个胡辣汤?小店掌勺师傅是信阳那边儿来的,做这个最是拿手了!”
“别墨迹了,快些上菜,老子都快饿死了!”
韩律拍了拍桌子,顺道将刘显给的那一块碎银也拍在了桌上。
“好嘞!您稍等!四屉小笼包,一份糯米果,拍黄瓜盐花生腌藠头猪耳朵各一份,胡辣汤一碗嘞!”
小二笑眯眯地拿了银子,又顺手用肩上的抹布将桌子擦了一遍,这才快步往柜台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吆喝着将韩律方才报的菜名朝着后厨吆喝了一遍,竟分毫不差,还荤素搭配地给报了几个小菜,便将这一桌子餐食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刘显背靠着椅子坐在他们身后听得这一长串的小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今儿早上还只有喝驿馆端上来的稀粥的份,这韩律倒是拿着他的银子在这里胡吃海塞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韩律与陈重威自打离了涧西府后便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餐食,毕竟跟着商队风餐露宿的,若真是顿顿大鱼大肉,这是恨不能将自己的破绽写在脸上叫别人看。
可眼下面对着这一桌子鲜亮的菜式,二人一边快速吃着,却也不忘他们今日要演的一出大戏。
韩律这厮倒是埋头苦吃,压根不管旁人,陈重威却一边喝着胡辣汤还,眼睛还不住地往四周围瞟着。
待他瞅见方才离开的那大厨老郑在大堂中一晃而过之时,赶忙在桌子底下伸腿踢了踢韩律,而后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哎,你听说了没?上回咱们在靳州遇上的那队人马,好似是往洛州去寻那失踪的定远将军的。”
韩律口中正叼着个小笼包,闻言十分配合地「啊」了一声,那汤汁都险些顺着嘴角流出来。
“两年找不到,怎的这会儿又突然出来了?怕不是唬人的吧!”
韩律故意放大嗓门,好叫那老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话。
眼下这堂中除了他们二人便只有刘显这一桌,毕竟不过是早食,往来的人一般都是街边小摊匆匆对付便是,鲜少有人一大早就会往这食肆里头扎的,倒是不担心这话被旁人听去。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瞟向那通往后厨的门。
果然在韩律话音刚落之时,那老郑的身影便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门板的后边,还露出了半个身子来远远地朝他们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