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照得林间一片树梢微微泛黄。
韩律正蹲在背风坡的乱石堆前,拿陌刀串着一只剥了皮的野兔。刀刃上的血槽里凝着暗红肉屑,在篝火映照下像条狰狞的蜈蚣。
听得不远处马车车厢处传来的响动,韩律忍不住骂骂咧咧了起来。
“当年在漠北,老子逮着的探子都挂旗杆上晒......这二位的待遇,可是够体面了吧?每日抬上抬下叫他们方便,吃食都喂到最边上,竟还不知足!”
他嘟嘟囔囔好半晌,却忽然感觉一阵林间的微风从边上吹来,霎时叫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江!你撒的什么玩意儿?”
韩律抽出一只手捏着鼻子扭头朝着不远处那人影大喊,“怎的比漠北的沙葱还呛人?”
江言远远地乜了他一眼,月白长衫下摆掖在腰带里,正弯腰在营地的四周撒着手里绿褐色的药粉:“蛇见愁、蝎子草、外加三钱砒霜。”
他指尖一抖,更多的药粉簌簌落在脚边的枯叶上。
韩律刚想骂娘,便听得江言冷冷的话语声再次传来。
“你若偷吃半口,保管肠穿肚烂。”
“谁稀得你那些粉末!老子是怕这烤兔肉都能毒死人了!你整点孜然也好过那些臭乎乎的玩意儿......”
韩律话音刚落,便看见陈重威突然从树后拴马安置行李的地方转了出来。
他举着手里的一个小小陶罐看向江言:“你说的可是这罐?”
江言抬头一瞥,遂又颔首,还不让再刺激一番韩律。
“莫要叫那莽夫吃我这好调料!”
陈重威已看惯了这二人吵嘴,眼下对江言这话只左耳进右耳出。
他拔开瓷罐的塞子凑近一闻,鼻子顿时发痒,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惹得韩律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嘲笑。
“哈哈哈老江!我就说你弄的这些劳什子的药粉不行吧!”
可陈重威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将那罐子对准篝火仔细瞧了瞧,“这粉......闻着味道有些怪。”
他鼻尖几乎贴到罐口,这会儿却只敢用巴掌扇风继续嗅闻:“八角、桂皮、还有......荜茇?”
江言总算是忙完了一通,将营地周围里外三层都撒上了驱兽粉,还特意留了个缺口供人来回进出。
“老陈你这鼻子快赶上夫人了,越发灵敏。砂仁祛膻、草果增香,至于这甘松......专治某人贪吃的毛病。”
江言一边仔细地用水净手一边说道:“这罐十三香里还加了白芷......直接闻的确不算辛香,但被火一烤,保准这肉是你这辈子吃过最香的。”
“十三香?”
韩律听得这个名字,猛地从地上蹿起来,陌刀上的兔肉都差点不小心甩进火堆里,早已没了方才那嫌弃的模样。
他正好奇究竟是何物才敢取个如此「狂妄」的名号,可当他靠近那兔肉,鼻翼突然抽动了几下,顿时双眼发光,口水差点滴到火堆里:“他娘的!这味儿......比八仙楼的叫花鸡还香!”
韩律用指尖挑了一点直接放进嘴砸吧了起来,又忍不住埋汰。
“老子从在漠北吃了两年多的盐巴!老江你有这好东西还藏着不早拿出来!”
刘显抱着满怀的柴火从林间走了回来,闻着鼻尖飘来的一阵阵焦香,裹着孔雀蓝大氅凑近韩律的背后,毫不客气地直接伸手从他跟前那焦黄的烤兔上撕了条腿下来大嚼。
才吃几口,刘显的眼睛竟与方才韩律如出一辙,肉眼可见地变得闪闪发亮了起来。
“哟!这味道真不错,比御膳房的都好吃了!”
他侧脸看着江言,赞赏地道:“我看你也别当那医士了,整日捣鼓药材有甚好的?改行当厨子吧!这味道的烤肉若是呈到御前,没准儿皇商一高兴,保你高享太庙都难说!”
江言听着刘显着不着调的话,眼神突然暗了暗,却被黑夜很快地掩盖了下去。
他沉默半晌才开口,对刘显的话却未置可否:“我可不敢居功。这十三香是夫人用一古方改良的,她将配方抄录了一份赠我。”
“哎呀!管他古方不古方的,老江你快多撒些!”
韩律见江言拿着根箸子每次只挑那么一个筷子尖的量,在边上急得都冒汗了。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夺过了江言手里的罐子,往那烤兔肉上一撒就是一大把十三香,丝毫没注意到方才刘显与江言之间的那番对话有何不对劲,还不停地抬头朝着林间张望着。
“头儿和夫人也不知打猎打去了哪里,这好半晌都不回来,可饿死我了!”
.......
而这厢被韩律惦记了一嗓子的二人,此时正在林间的深处。
楚念旬的鹿皮靴踩在林间枯枝败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蹲下来查看了最后一个临时设置的简易陷阱后,才拍了拍手站起了身来朝着不远处的溪边望了一眼。
木清欢手中拿着那把匕首正小心地刮着鱼鳞,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地道:“你这叉鱼的准头,比原先咱们在河丘村的山中那时相比,可是差远了......”
楚念旬哭笑不得地为自己辩解:“是你说的要活鱼......这尾鳟鱼在那块大石头的石缝里足足躲了半刻钟。”
木清欢美目流转地瞪了他一眼,嗔道:“都使上了叉子,如何还能有活物?我的意思是鱼越是鲜活,待会儿烹制起来便越是美味,你如今倒是会偷换概念了!”
她将处理好的鱼丢进蔑篓交给楚念旬背着,又看了看半山坡上那隐在枯叶下的陷阱,“咱们一会儿就要开饭,这个时候再设陷阱还来得及?别到了夜里那韩律又大呼小叫地满世界摘野果吃,闹得咱们睡都睡不好......”
楚念旬摇了摇头,“这陷阱是猎小型走兽的,方才咱们在来的路上经过的那片山坡,我瞧着矮木丛中有不小的动静,许是一会儿就能捉住了。”
“矮木丛?你说的可是落霞坡?”
木清欢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们来时的小路。
“江言同我说,本地人都是这般叫的。我瞧着那片林子,倒是同桃源县外的杏树林差不多,若是碰上落英时节,定然美极了。若是能寻到一处这般的山林,隐居在此,倒是比咱们原先待的那地儿好不少。这附近可没有土匪的山头......”
楚念旬定定地听着木清欢说,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突然放下背后的蔑篓,直接上前搂了她的腰。
待木清欢再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被楚念旬带着跃上了树梢。
她吓得赶忙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便听得耳边带着温热气息的一句话:“闭眼,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