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陆姑娘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云麓园中山花烂漫,驻足在花间的男人猝然回首,面上一片愠色。
叶仁垂首:“是臣的失职,今晨千雪姑娘出事后,臣为了以防万一,便将所有守卫调来守护在千雪姑娘身畔,等臣察觉不对时,陆姑娘已经不见了。”
叶仁说罢急忙敛了眸,生怕与面前漆黑的兽瞳对上,头顶那抹视线好似要将他灼伤,让他顿感彷徨。
“臣在翠微园捡到了陆姑娘的手帕。”
叶仁两掌捧着一张月白色锦帕,右下角“轻竹”二字小巧隽美。
萧冕接过定定细看了片刻,浓眉皱起,大踏步迈出了云麓园。
云麓园中珍禽异兽良多,啾鸣犬吠不绝于耳,男人心间烦躁,手掌慢慢紧握成拳。
当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瞳孔中时,萧冕深吸口气,淡淡道:“千雪,你先回忠勇侯府,今日之事往后再议。”
女子贝齿轻启,含笑应道:“哲知,今日还得谢谢你的解围,若不然,福安恐怕会受大委屈。”
萧冕耐心“嗯”了一声,可心头那道压抑和担忧随着日头渐落越发沉重,他强忍住那抹不耐,对着女子颔首后,径直离去,陈许急忙跟上。
男子脚下生风,漫溢而出的急促不禁让女子两掌微微攥紧。
殷千雪抬眸望向站立在一侧的叶仁,面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了些许担忧:“叶大人,陆姑娘现在的安全最重要,你不必在此守着我,我一会儿便跟丫鬟一道回府。”
叶仁不意外殷千雪会知晓此事,刚刚二人谈话并没有避开她。
叶仁不为所动:“臣只听将军的话,将军吩咐臣保护千雪姑娘,待臣将姑娘安全送到府中再回来不迟。”
殷千雪内心无奈,只能又道:“如此也好,只是哲知离开之时只带了陈许一人,若陆姑娘真出了什么事,一拳难敌四手,哲知岂不是危险。”
叶仁因此话陷入沉思,思索片刻,觉得殷千雪说的有理,于是恭敬做了一揖:
“感谢姑娘的指点,那臣便先离开了。”
“大人,慢走。”
余光处,男人步伐坚毅,不多时便离开了云麓园。
女子轻灵的面上缓缓溢出几缕纠结痛苦之色,挣扎片刻,又是妍艳之姿,温婉之态。
……
四周阒寂,女子睫毛如雨蝶般轻颤了几下。
陆轻竹缓缓睁开了眸,却迎面撞上了一张黯然惨白的面孔。
竟是殷千雪,她为何在此处?
手腕处缠绕的紧绷束缚和胸膛处一阵又一阵的剜心痛苦并没有将她拉进现实,浑浑噩噩之中反而问了一句:
“千雪姐姐,你为何会在这?”
此话一出,四周“轰”一声大笑开。
陆轻竹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她恍惚的抬起眸看了一圈。
季双儿,萧冕都在。
季双儿立于她身侧,这女子已不复之前的志得意满,凌乱的衣衫和急促的呼吸中透出几许狼狈来,触到自己的视线,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敛,兴许是这极骄傲的女子并不愿如今的不堪被自己看到。
距离他们不远处,一身绛紫衣袍迎风而立,男人眉间的了然与笃定仿似一切尽在掌握。
萧冕正静静的凝视着自己这边,眸光深邃,聚焦处却不是自己。
陆轻竹顺着男人的视线轻轻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她不知遭遇了何事,竟如具行尸走肉一般灵魂全无。
陆轻竹制造的小插曲转瞬而过,季双儿短促的嘲讽了一声,心头流溢的愤怒和惶恐却并未被此笑意带走,垂搭在两侧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她以一种近乎讥诮的姿态打趣道:
“所以,萧冕你在两个月前便已知晓我来了大彦,还知晓我与太子达成了一桩交易?”
萧冕抬眸回望,只是淡淡一瞥,眸中沉凝的淡然与从容瞬间便让女子崩溃了所有。
“所以,这两个月来,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知晓?你知晓京中陆轻竹和孟怀仁的流言是我放出,也知晓我将在花朝节这日会有所行动,更知晓我可能会绑架殷千雪,所以你提前将她保护了个彻底,就怕她有一点闪失?”
陆轻竹闻言,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她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剑刃刺进皮肉中的剧痛她仍记忆犹新,猝然间的安静后,好似进了一场很长的没有内容的梦里,醒来后,便是忽然间多出来的人和这戏剧的对话。
她想着,那一刀兴许并不是要杀自己,只想唬自己而已,她可能只是被那刀吓昏了过去。
她又想着,原来她与孟怀仁的流言是季双儿散播的。
她为何要如此做呢?
季双儿咬牙切齿的声音还在继续:“萧冕,你可真是厉害。太子为了破坏掉你与镇国公府的结盟,不惜与我合作,我兴致勃勃将陆轻竹与孟怀仁一事有声有色的传了出去。
谁知你任流言蜚语肆虐却丝毫不在乎。
既没有阻止流言亦没有添油加火,你就这么的漫不经心任我动作,就是想知晓我下一步的行动是不是?呵,我看你毫不在意,知晓你与陆轻竹情意淡淡,我只能改变策略,改在花朝节这日下手。”
是吗?
季双儿嘴里的那句情意淡淡让陆轻竹垂下了眼睫,伤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又抬眸瞥向始终沉默的男人,很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因为我信任陆轻竹,其他只是你的臆测罢了”。
萧冕没有开口,他身后的叶仁紧蹙眉宇,一脸不屑:“从一开始,将军就已知晓你的目的,你肆意传播陆姑娘与孟怀仁的流言,将军没有行动,只是好奇你接下来的举动罢了,谁知,你竟敢企图绑架陆姑娘以威胁将军。”
季双儿冷哧一声:“绑架陆轻竹有用吗?不久之前我让你主子二选一,被放弃之人会被我毫不犹豫的推到深山之中,我给了他三次机会,他可都选了殷千雪,他丝毫不在意陆轻竹的死活,即便我绑架了陆轻竹又如何,他也不会在乎。”
陆轻竹睁大了眸,在她睡着的间隙竟还有此事吗?
她小心的扭过脑袋往后看去,青山秀水中,她与殷千雪被绑在一根长长的木柱上,身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人一旦掉下去,死状凄惨,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陆轻竹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在人堆中上下穿梭着。
她想找秋水,却怎么都没找到。
她去哪里了?
倏地,她想到秋水同她一道被季双儿抓了。
陆轻竹猛地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心中忐忑不安,秋水如今怎么样了?
叶仁还在冷冰冰回道:“楚国公主,你不必在此处胡言乱语,此次你的目的一是破坏容王与镇国公府的关系,二却是要杀了千雪姑娘。你奉太子之命,此间事一了,便将千雪姑娘除去,而后太子才好将太子妃之位奉上给孟筝。”
叶仁的话又一次吸引了陆轻竹的注意力,她注意到殷千雪面色更白了。
陆轻竹突然为殷千雪感到心痛,太子竟为了孟筝要除掉殷千雪,实在难以理解,若他并不想与殷千雪成亲何必要去圣上面前求旨,如今还要害人性命。
就似她于萧冕,若对自己毫无情谊,为何要向镇国公府提亲,为何给自己希望,为何又对自己冷眼旁观,为何在知晓了季双儿的阴谋后,对自己毫不关心毫无保护,就连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都不配在他的选择中。
陆轻竹轻飘飘的向萧冕望去,从没有哪一刻,那么希望他能够看自己一眼。
可他始终望着殷千雪。
他的目光中没有自己,他没有发现此刻自己的衣衫已被血浸湿,亦没有发现自己已处于对于秋水状况的惶恐和不安之中,更是没有发现,因季双儿的话,自己心中漫溢而出的自嘲和难堪。
从始至终,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