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吓得后退一步,数十面铜镜中,窈窕的身影或进或退,似乎就要跌撞到一起,霎时眼花缭乱。
谢铭仰却似早就熟悉了这一切,眼风定定不动,甚至仍旧笑意温和。
问:“她都告诉你了?”
谢铭仰没带人,窥见门外随时待命的陆英,闻蝉才稍稍安心。
“五弟,这又是何苦?”
她们并非刚刚相识的真叔嫂,幼时朝云轩一起念书,的确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谢铭仰顺手合了屋门,给闻蝉和自己各搬来一张椅子。
闻蝉低头时才发觉,原来连这地板都能照出人影。
被窥视的感觉无孔不入,她坐下来,浑身阴森森的。
“三嫂问我何苦,那三哥硬是将已成婚的你带回上京,又费尽心机以正妻之礼迎娶,他又是何苦?”
“这不一样啊……”
“有何不同?”谢铭仰道,“三哥对你有男女之情,我对棠茵亦然。我比三哥果断、谨慎,我断了她的后路,让她不能再嫁给别人,也省得我再蹉跎多年。”
那种喘不上气的错觉又来了。
闻蝉艰难咽了口唾沫,“那你就要关她一辈子,做你的禁脔?”
“不,”少年人垂目,缓声道,“我会娶她。”
荒唐,当真荒唐。
不同于她从前是朝云轩的一个婢子,棠茵是正经主子,府上唯一未嫁的四小姐。
那些兄弟姐妹乃至小辈,谁不识得她?
就算两人毫无血缘,国公府的姑娘嫁进国公府,唾沫星子都能把棠茵淹死!
“可你这般,置棠茵于何地?置主母老太太于何地?”
提到长辈,谢铭仰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耐,“我之所以同三嫂说这些,是我心中清楚,三嫂开明聪慧,自能体谅我的苦衷。”
“祖母虽在家中一呼百应,可毕竟年逾古稀,怕是管不到我娶妻生子。”
“至于我的母亲……”他难得稍显犹豫,顿一顿方道,“大哥已然是不行了,待我继位掌家,她自然会让步。”
谢云章与谢铭仰的世子之争,硝烟暗戳戳蔓延许久。
却是第一次,谢铭仰当面挑明了。
若说谢云章刚中带柔,那谢铭仰便是一堵厚实的冰墙。
强硬,且冷性。
虽知晓他自幼便是我行我素的,可今日发生的一切,还是大大超出了闻蝉的想象。
她深知劝不动,最后只无力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却问得少年人难得恍惚。
他对棠茵动情,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人年岁相仿,幼时不曾开口说话时,她便常围在自己身边,没头没脑说些天真胡话。
知晓她的身世后,谢铭仰眼睁睁看着她变了。
在长辈面前乖顺、寡言,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时,才显露几分年幼时的慧黠。
可她又着实自作聪明了些。
将他当作筏子,去挣她的如意郎君。
被戳破了,转而去向三哥献媚。
他见世事大多无趣,唯独那个时候,他恼怒、焦灼,所有心神都牵系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一瞬他骤然领悟了,三哥为何执着于三嫂。
倘若是棠茵不告而别,他也会乱了心神,不管不顾去找她吧……
“我也说不准。”
对着闻蝉,谢铭仰不再多言,转而道,“今日午后,贡院西墙放榜,三嫂可愿陪我去看看?”
闻蝉答应了。
两人坐着各自的马车,前往内城东南角。
比两人先到的,除了苦候在此的学子,等待榜下捉婿的富户,还有谢云章。
他应当是特地出来看放榜的,绯红官袍着身,在人群中很是醒目。
回首,先是瞧见落在后头的闻蝉,眸光定了定,才转到离自己更近的谢铭仰身上。
道了声:“恭喜。”
那长长的乙榜上,笔力遒劲写下一个个姓名。
谢铭仰并不难找,因为他就在第一个。
如同当年的谢云章,他是今年乡试的解元。
几个识得他的考生,和世家公子都围上来。
“恭贺谢五郎,此番当真一鸣惊人啊!”
“还是镇国公府福泽深厚,将来一门双进士,何等风光!”
更有人瞧见谢云章在近旁,不忘顺带奉承:“谢五郎,真有乃兄当年之风啊!”
一片奉承声里,谢云章默默攀上闻蝉手臂,拉她离自己更近些。
“我回去收整,等我一起回家。”
闻蝉心里乱得很,下意识点点头。
任凭谢铭仰被人簇拥着,她吩咐陆英将来时坐的马车送回去,登上了谢云章更宽敞的双架马车。
红墙外,晚霞漫天。
谢云章刚登上去,还没坐稳,腰身便被车内女人缠了。
黏人,真不端庄。
可他一颗心都被填满了,恨不能叫她日日来接自己放衙。
“等着急了?”
怀中人摇头,脑袋蹭过他胸膛,“我想了很多事,却想不清楚。”
谢云章嘱咐车夫起程,在她脑后抚一抚,只觉柔软趁手。
“不着急,慢慢来,一件件说给我听。”
车身微微摇晃着,低伏身躯很不舒服。
闻蝉攀着他织花繁复的官袍坐起来,枕在他臂弯中,“最忧心的无非是这世子之位,五弟要争,那我们……”
“我们便同他争。”男人适时接过话头,“怎么,怕我会输?”
“自然不是。”
闻蝉脑中乱糟糟的,一时忘了他并无从前的记忆,“只是我们与五弟,从前那样要好,如今却要为了权势反目,实在叫人感慨。”
谢云章立刻将她拎起来些,面对面问:“我们?”
“你同我五弟,究竟有什么交情?”
闻蝉谨遵医嘱,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一律不提,可既然都问到这份上,也只能含糊说了。
“五公子幼时在朝云轩读书,我在一旁陪侍过。”
谢云章却仍旧疑心,“因此,你就对他存有旧情?”
“不是、不是……那个时候,你也在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