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的手臂猛然举至顶点。
与此同时，那支勉强保持形态的枪刃彻底融化，如同滚烫的岩浆，沿着手臂缓缓流淌。
叛军们与霍尔赫皆震惊地看着这骇人的一幕。尤安的手臂被熔化的铁水覆盖，在火光映衬下，宛如燃烧的赤焰。
不仅仅是他，整个山谷中的所有金属物体都在炽热的高温下纷纷熔解。
身披铠甲的战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拼命翻滚，试图摆脱焚身之痛，有人甚至因疼痛过度咬破舌头，而更多的人已被这灼热的气息吓破了胆，狼狈逃窜。
霍尔赫同样难以忍受这股热浪。他先前脱下的铠甲，如今竟在高温中融化，化作缓缓流动的铁水。
【——！！！】
就在此刻，巨龙的咆哮震天撼地，人们纷纷捂住耳朵，畏惧地蜷缩起身体。
那覆盖龙身的数百道枷锁，此刻皆被焚红熔化，如同炽烈的血流滑落。
巨龙扭动着身躯，似乎想要扇动断裂的翅膀，然而残破的羽翼无法带它飞翔。即便如此，仅仅是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它的身躯已不再沉重。
“这到底……是什么魔法……”
霍尔赫喃喃低语。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魔法。
教会向来只允许极为有限的魔法存在，而尤安明明戴着禁锢魔力的手铐，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忽然，霍尔赫注意到，魔法阵中的石块并非全部都发热熔化，而是仅有一部分染上了妖异的红色。
那颜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很明显，尤安挑选了沾染龙血的石块，以它们为引，构筑了这个魔法阵。
枪刃彻底融化后，尤安猛然挥臂，炽热的金属液四散飞溅，落在敌军之中。那些被熔铁击中的士兵发出凄厉的哀嚎，皮肉瞬间被灼烧殆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这声声惨叫成为压垮战线的最后一击。敌人开始溃散，惊恐地向后退去。
就在此时，龙再次仰天怒吼。恐惧如海啸般席卷敌军，他们终于彻底失去了斗志，仓皇逃窜。
尤安望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竟然用龙血替代自己的魔力……”
“龙血蕴藏着惊人的魔力。尤其是这条龙，它从未施展过魔法，因此血液中的魔力尤为纯粹、浓郁。”
霍尔赫终于察觉到，尤安的手腕已然空无一物，那副限制魔力的手铐，也在高温中化为虚无。他终于明白，尤安从一开始，就已经布下了这盘精妙的棋局。
望着四散而逃的叛逆者，霍尔赫的心情颇为复杂。在这片区域，敌军的总数至少有两千之众。而尤安，仅凭一记能熔尽钢铁的魔法，便让他们全军溃败。
这，便是他的力量。
尤安心中隐隐生出一丝遗憾。
这些已经失去战意、手无寸铁的敌人，如今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若愿意，他完全可以轻易将他们制伏。
“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有能力挡住他们……那为什么要吓唬兰哈尔？甚至威胁他说，如果日出之前不来，所有人都会死？”
面对霍尔赫的质问，尤安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指向山下。
“不这样做的话，又怎么抓住那些家伙呢？”
霍尔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霎时间瞳孔微缩。
山脚下，不知何时，第四师团的士兵已然逼近。
他们本是被突然奔逃而出的敌军所惊愕，但很快察觉到，这群叛军早已军心崩溃，甚至连武器都已丢弃，彻底沦为待宰的羔羊。
而站在前方指挥他们的，正是亨娜公爵。
她是绝不会错失这等天赐良机的人。
“一个都不准放走！”
与叛军庞大的数量相比，游击队显得人数稀少，然而他们采取了分散战术，迅速将惊慌失措的敌军各个击破。
眼见那支曾经声势浩大的两千人大军，在短短瞬间便被击溃，休里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尤安回头望向他。
“还愣着做什么？”
“什么？”
“亨娜公爵正亲自前来迎接我们呢，准备好凯旋吧。”
休里愣了一下，随即深吸口气，向刑罚部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
硝烟尚未散尽，战斗尚未完全结束，而他们却毫无防备地步入战场。
这种经历，前所未有，让人不禁有些恍惚。
尤安走在最前方，而那头巨龙，则一瘸一拐地跟随在霍尔赫身旁。
霍尔赫望着如今彻底挣脱束缚的巨龙，心中五味杂陈。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它这样自由地迈步，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对这头龙施加了何等残忍的折磨。
如今，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再也无法重蹈覆辙。
“尤安。”
“嗯？”
“我的龙……已经从诅咒中解放了。这是你的功劳。从今以后，它不再是被诅咒的存在。”
霍尔赫怔然呢喃，仿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句话的真实。
尤安闻言，唇角微微扬起，轻笑道：
“可惜我并不喜欢龙啊。而且，如果它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恐怕也不会喜欢我吧。”
“不会的。”
下一瞬间，
“砰！”
沉闷的跪地声响起。
霍尔赫双膝重重跪地，额头贴向地面。
刑罚部队的士兵们纷纷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而霍尔赫，就这样伏身叩拜，声音坚定而清晰，仿佛誓言一般，在众人耳畔回响：
“巨龙欧鲁卡与我，霍尔赫·海尔默，将誓死效忠于您。”
***
“辛苦了。大家好好休息吧。”
这是尤安对连夜鏖战归来的刑罚部队唯一留下的话。
他甚至没有清点归来的人员，就径直踏入了城堡。
疲惫不堪的囚犯们东倒西歪，瘫倒在地。夜色之下，整座营地却沉默无声。
第四师团的士兵们仍在忙碌地押送俘虏，将他们逐一关押。但没有人对刑罚部队多说一句话。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艰难的战斗。
更何况，区区五十人，竟然逼得两千名敌军溃散而逃，这样的战果，足以载入史册。
但，只有刑罚部队自己知道，为了这场胜利，他们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
休里苦笑着扫视四周。所有人都疲惫至极，眼神浑浊。
尤其是阿莎，她几乎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今脸色惨白，步履踉跄地向他走来。
“你没受伤吧，休里先生？”
“没事……大概是肋骨断了几根，快去医务所看看吧。”
“这个时候我的肋骨算什么……那个毛头小子，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阿莎咬牙切齿地嘟囔着，目光扫过刑罚部队的成员，仿佛已经做好了面对惨烈伤亡的心理准备。
休里也深吸一口气，开始逐一确认伤亡情况。
然而，下一刻，
他的动作停滞，脸色瞬间僵硬。
他又检查了一遍，接着又仔细看了一遍，嘴唇微微颤抖。
“休里先生？”
阿莎察觉到他的异样，皱眉看着他。
“没有人死。”
“什么？”
“黑暗中我没能看清楚，但现在确认了，没有一个人战死。受伤的虽然不少，但没有一个人伤到会留下终身残疾。”
休里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脏狂跳不已，一股战栗般的寒意自脊背窜起。
尤安并不是对刑罚部队毫无兴趣，所以才不去清点人数的。
他早已知道，没有人会死。
他们原本以为，他只是冷漠地将他们当作弃子，随意地推入战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阿莎也忍不住再次细数了一遍。等到确认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她的表情逐渐凝固，嘴唇紧紧抿住，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这只是巧合吧。毕竟是奇袭。”
“我们执行过多少次奇袭？”休里的声音微微发颤，“有哪一次，全员生还？”
答案是没有。
他们这支刑罚部队，向来被视为最卑贱的消耗品。
他们总是被投入最残酷的战场，被派往最危险的任务，死在最荒芜的战场上。
然而这一次，
他们活了下来。
过去的任务中，他们无数次濒临覆灭，即便勉强生还，也往往只有不到一半的兵力能活着回来。
更何况，这一次，他们执行的是前所未有的危险任务。
但结果却是
全员生还。
阿莎即便再怎么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休里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但我有种预感，东部，很快就要迎来一场巨变。”
霍尔赫成功获救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在短短几日内迅速传遍了整个东北部叛军和第四师团。
“哟，名人先生。”
听到赫拉的声音，尤安皱起眉头，一脸嫌弃。
名人？开什么玩笑。
“什么啊？消息已经走漏了？才几天而已。”
“冬天快到了，得让大家多传些暖心故事，这样才能在炉火前多点谈资嘛。”赫拉笑眯眯地说，“冬天的流言，总是越传越离谱的。”
她随意地在城墙上坐下，挨着尤安。
他们脚下，是惊涛拍岸的陡峭悬崖，而眼前，则是一望无际的浩瀚海洋。
这片海天交汇之地，是尤安最喜欢的地方。
而远处的城堡里，正举办着一场小型宴会。
这不仅是为了庆祝霍尔赫与巨龙的康复，也是即将开战前的一次士气鼓舞。
甚至连那些曾经被视作罪囚的刑罚部队，如今也混迹其中，与士兵们一同举杯痛饮。
赫拉刚从宴会中出来，身上沾满了酒气，显然已经喝得有些醉意朦胧。
“你不冷吗？在这里坐上十分钟，恐怕会落下一身病。”
“我体温高，不怕冷。”尤安淡淡地回道。
赫拉笑了笑，随意地晃着手中的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了，关于你的传闻，倒是不用担心。”
尤安微微挑眉。
“我已经下令封锁你的消息了，现在流传出去的，大多是关于霍尔赫和那条龙的故事。”
“他们两个，在军中挺受欢迎的吧。”
“那当然。毕竟，他们救过不少陷入绝境的部队。”赫拉抬眸望向远方，语气悠然，“听到霍尔赫平安归来的消息，军中可有不少人松了口气。”
“但他是百夫长，主要负责战术指挥，不是吗？”
“是啊。”赫拉轻笑，“可军人们总是更喜欢那种能驾驭飞龙、在天空中喷吐烈焰的指挥官，而不是只会站在后方大喊‘冲锋’的上司。”
她侧头看向尤安，眸光深邃，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总之，霍尔赫能活着回来，多亏了这次的救援行动。而这次行动的主力……”
她顿了顿，目光定在尤安身上，嘴角微微扬起。
“也就是那些戴着手铐的战士们，大家对他们的看法，可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呢。”
尤安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任海风拂过脸颊，沉默不语。
“你到底用了什么魔法，能让那支刑罚部队如此听话？”
赫拉嘴角挂着一抹饶有兴趣的笑意，微微眯起眼睛。
“他们虽然不算太笨，但向来桀骜难驯。尤其是休里，那家伙表面上毕恭毕敬，背地里却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可现在，他在你面前，倒像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
“我在严酷环境下训练人的能力还算不错。”尤安随口答道。
“这个本事我倒是挺想学学。”赫拉笑着耸了耸肩。
“再说，战斗最艰难的部分，不还是你和你的士兵们完成的吗？”
赫拉率领区区一百五十名游击队员，却成功歼灭或俘获了近千名敌军。这样的战绩，在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可她对此却表现得极为淡然，反倒更愿意强调霍尔赫获救的意义。
“他们手无寸铁，遍体鳞伤，精神濒临崩溃。赢下这样的战斗，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赫拉随意地晃了晃酒杯，语气轻松，
“与其拿这种容易被质疑的战绩大肆宣扬，不如把焦点放在一个毋庸置疑的功劳上，深入敌军腹地，成功救回被囚禁的英雄。这一点，足够让人传颂了。”
“确实。”尤安微微点头。
“更何况，你的存在不能曝光，所以更得如此。”
赫拉侧头看向尤安，目光意味深长。
“其实，如果能把你塑造成‘年轻的英雄’，士兵们很快就会对你死心塌地。”
“但我早就说过，我对这种事毫无兴趣。”尤安语气淡然。
他的存在，绝对不能曝光，至少在现阶段。
圣骑士团依旧在暗中追捕他，而赫拉本人也收到了来自中央的缉捕令。
在这种局势下，若某个黑发青年在战场上大放异彩，那些一直盯着他们的敌人，必然会立刻察觉到异样。
尤安轻轻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话说回来，既然我隐藏了身份，那‘大名人’这个称呼跟我应该没关系吧？”
赫拉轻哼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哦，那倒是。”
“不过，私底下还是有些流言在悄悄传开。毕竟，这世上嘴快的人太多了，就算把他们的嘴缝上，也没用。”
“虽然你称不上‘家喻户晓’，但”
赫拉顿了顿，目光幽深，缓缓说道：
“你的传闻，已经在一个我们无法控制的地方传播开了。”
尤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哪里？”
赫拉唇角微扬，眼神深邃如夜。
“东部的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