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当叛徒,是他们拿我爹的救命药…”
“闭嘴!”
陆川甩过去个油纸包,里头跌出两板青霉素。
“昨儿半夜翻墙送药的是你吧?王瘌子给你爹的是面粉丸子!”他转身扫视噤若寒蝉的村民。
“还有谁家被卡着救济粮?被扣着宅基地?天亮前在这按手印,老子带你们讨公道!”
李老汉颤巍巍挤出人群,拐棍把地戳得咚咚响:
“我孙子肺炎住院那会儿,王瘌子说合作医疗本作废了,逼着我家卖了两头猪。”
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上结着薄霜。
陆川走在队伍最前头,军大衣下摆扫过路边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响声。
赵铁柱抱着装满账本的木匣子,二狗子攥着联名状的手指冻得发紫,三十多个村民的棉鞋踩在冻土上的动静惊飞了树梢的乌鸦。
乡政府褪色的朱漆大门前,看门的老头正捧着搪瓷缸子吸溜茶水。
见到乌泱泱的人群,茶缸子哐当砸在传达室窗台上:“闹事的滚远点!”
“劳驾通报张书记。”
陆川掏出包红塔山递过去,烟盒底下压着张盖满红手印的纸。
“就说杨家沟全体社员,实名举报村支书王建国。”
老头瞄见“贪污”俩字,手一抖烟差点掉地上。
正要开口,二楼突然传来推窗声。
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扶着眼镜框探出头,领口别着的党徽在晨光里一闪。
半小时后,会议室长条桌上摆开三摞账本。
张书记翻着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的票据,镜片后的眼皮直跳。
王瘌子的小舅子不知何时溜进来,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
“张书记明鉴!”
王瘌子婆娘突然从门外扑进来,额头往水泥地上磕得咚咚响。
“我家老王天天给五保户送米送油,风湿犯了都拄着拐去县里跑扶贫款……”
陆川解开军大衣扣子,露出里衬缝着的三等功勋章:“八三年七月十六,王支书在乡供销社买了二十袋化肥。”
他指尖点在泛黄的出货单上。
“同一天杨家沟仓库入库记录是八袋——剩下十二袋的差价,够买两头骡子吧?”
张书记的钢笔尖在记事本上戳出个窟窿。
窗外传来卡车轰鸣,两个穿工商制服的人夹着公文包闯进来,领头的胖子抹了把汗:“我们是县纪委的,接到群众举报……”
“放你娘的屁!”
王瘌子婆娘突然暴起,染着红指甲的手抓向二狗子怀里的联名状。
“这些手印都是假的!我家老王的账本早被……”
哗啦!
陆川抖开卷成筒的地图,密密麻麻的签名像血点子溅在泛黄的纸上。
李老汉颤巍巍举起龟裂的手掌:“我这手印是蘸着孙子的救命钱按的——王瘌子克扣的合作医疗费,害得娃现在走路还跛脚!”
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
会议室里静得连喘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唯有窗外偶尔响起绿头苍鹭的叫声和秋叶落地的细微响动,为这一片凝重增添了几分寒意。
张书记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脸。
他扫视众人一圈,沉声道:“既然村民们意见如此集中,作为党员干部,我们必须重视。每一位举报者,请主动站出来,把你们的情况向县纪委作详细说明。”
村民们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最终李老汉拄着拐,站了出来。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语调里蕴含着压抑已久的愤怒:
“我家的情况最明白不过了。孙子得病住院,合作医疗本说有报销,可王瘌子扣下名额,逼得我们卖了猪才凑够住院的钱。”
他登了两步过去,将颤巍巍写在草纸上的收据递上去。
“这上头的钱,每一分都是血泪换来的!”
张书记接过纸,眉头深皱,递给旁边的纪委人员,示意记录。
紧接着,又有三四位村民站出来,诉说了王瘌子如何克扣救济粮、擅改宅基地名额的种种行为。
王瘌子坐在一旁,像个老鼠被盯着,眼神飘忽地四处乱窜。
他的婆娘突然插了话,仍试图挽回局势:“这——这都是误会!我家老王不过是不小心疏漏了些账本内容。他平日里多辛苦,合作社的事务堆积成山,偶尔写错个账也是能理解的!张书记,您一定要明察啊!”
张书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写错账本这种事,解释起来确实轻巧。但事关百姓生计,就绝不能轻率!”
陆川此时踱了两步,站到桌前。
他从木匣子里拿出几张发黄的票据,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这一声引得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这票据上的字迹写得清清楚楚——每一笔的流向都记得一清二楚,唯独到王瘌子的手里,账本就变成了分毫不对。”
陆川指尖点在票据上,目光如刀锋,扫过王瘌子。
“你说是下属写错的,但这些字迹,全是你的笔迹。可惜,你学的坑洼字体下属模仿不来!”
侦查细节一一呈现,王瘌子的辩解开始显得愚蠢可笑。
张书记心知事情重大,立刻吩咐县纪委人员核对材料,将状子联名附上档案,表示会带回县城进一步核定。
陆川的目光从窗外淡淡转回来。
他拨开了档案夹,将一段汇总口供材料卷起来。
“贪污扶贫款,克扣合作医疗金这些重罪,皆是有迹可循!有迹途再无辩矣。”
会议室里,靠着窗站着的胖纪委人员脸色从一开始的肃然到铁青。
他默不声张,却从口袋掏了录音设备,随后对聊入全语问核一声低调附人。
王瘌子突然扑通跪在地上,膝盖砸得水泥地咚的一声响。
他双手死死扒着桌沿,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般扭动:
“张书记明鉴啊!这都是会计老刘做的假账,我婆娘大字不识几个,她、她就是被那些王八羔子当枪使了!”
他婆娘闻言猛地跳起来,涂着劣质口红的嘴唇直哆嗦:“你个没良心的!去年腊月你往娘家捎的十斤腊肉……”
“闭嘴!”
王瘌子突然暴喝,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就要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