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卫琢也掀开帘子坐了进来,笑容爽朗地打着招呼。
宽敞的马车便显得有些拥挤,气氛似乎也有些憋闷。
裴桓予径自出去,吩咐车夫稍等。
他骑马回来时,便见宿檀玉站在马车旁安静地等待着。
他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宿檀玉上前一步,看向他:“我听到陆公子的那些话,心里有些难受。”
裴桓予一听,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吩咐车夫赶紧驾车后,俯身将宿檀玉抱上了马,牢牢地环在身前。
他飞快地跟马车拉开老远的距离,贴近宿檀玉,问道:“为什么难受?”
莫非是为了他?
宿檀玉轻声说道:“陆公子此举不亚于当众羞辱,你我非亲非故,我不该冒昧提起过往,反而倒让你难堪。”
她是最能感受其中复杂滋味的人,那种被踩在泥涝挣扎求生的愤恨苦涩,足以折断傲骨,将整个人都尊严都焚烧殆尽。
“不过,”她又接着说道,“尽管这一遭,是我对你不住,但你也不是全然清白的。
我在宫中长大,见识了不少人心险恶,当面是甜言蜜语,背后则是暗箭伤人。你若只当我是个普通小娘子,想用这些情爱之事来利用欺骗或是报复于我,那是不成的。”
裴桓予的心凉了半截,却在垂眸瞥见她发髻上的小绒花时,又振作了许多。
她现在不是住在督察司内,就是住在他府上,这样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还怕她跑了不成?
他感慨万千地说道:“这些年我经手了不少案子,那些个人每每要送貌美歌姬给我,甚至有一次还有人献女,被我拒绝后,还质疑我难道不想把眼高于顶的高门贵女踩在脚下,一雪前耻吗?
可我只觉得恶心。裴氏那位主母折辱于我,我莫非就得一辈子跟她的影子纠缠不清?什么高门贵女,我不稀罕。
我就喜欢铁石心肠不易打动的凶娘子,越不爱搭理我的,我越喜欢。”
宿檀玉蹙起了眉,只觉得裴桓予的话就跟常年游走于花楼的风流客一般不中听。
她冷冷地说道:“裴桓予,你是不是得失心疯了?若是如此,我现在就要下马,跟卫琢他们一块走。”
她话一说完,便伸手去驭马停下。
裴桓予自然不肯让她再回去,跟那两个男人待在一块,情急之下用剑鞘横于她腰间,冷声道:“檀娘莫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
他本就常年冷着脸,又见血太多,自带凌冽气势,这一下便更甚。
“你若是想死,便早些告诉我!”
宿檀玉顿时松了一口气,恢复了镇静:“我既跟你做了交易,就不会再另投他人。只是你不能再像方才一样说话,就这样便好。”
这样才符合她对裴桓予的最初印象,又凶又疯。
而不是天天痴痴缠缠,跟鬼上身了一般。
至于另外一种可能,宿檀玉不愿意去想,或者说本能地回避了。
裴桓予顿了顿,一时无言。
这些话,还是萧五特意跑过来教给他的,还说什么小娘子们都喜欢这样的偏爱。
结果夭夭她根本就不喜欢,还有些嫌弃他。
果然,他无论喜欢上什么,都得靠自己亲手去拿。
从前,夭夭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对对对,你要再凶一点,疯一点。现在这世道就是这样的,横行霸道的人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命的疯子。”
他任由她在他脸上摆布,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那我要是有了喜欢的东西,别人又不肯给我,该怎么办呢?”
她笑眯眯地回答道:“笨啊,你可以先跟对方做交易嘛。要是还不行,你就主动一点,自己去把那样东西拿走,再牢牢地锁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裴桓予回想起往事,嘴角微扬,心想夭夭说得果真不错,就连她也会屈服于这样的规则之下。
近黄昏时,安平县已经近在咫尺。
陆拂华和卫琢还未跟上,裴桓予便寻了地方,跟宿檀玉先行安顿后,又出去探查。
裴桓予说道:“苏美仙的第一任未婚夫名为柳春渐,曾被誉为安平县第一才子,祖上曾是前朝大官,而后家道中落,不过这人身上还留了几分清傲。
他不肯接受苏家的资助,独自住在雁山镇内。”
不多时,两人到达了柳春渐的旧居。
此处皆是断壁残垣,而左右的邻舍已经无人居住,只不远处有好事者在打量。
宿檀玉蹙起眉,将周围的地形小心地勘察过一遍,而后豁然抬头,说道:“不对,这绝不是雷劈留下的痕迹!
我母妃的藏书中,曾记载过一例天雷杀人案,是凶手利用了某种特殊矿石,将天雷引至死者家中所形成。
雷击现场的土地会留下特殊痕迹,土地会被烧焦或留下坑洞,周围的草会被烧焦,部分泥土呈琉璃状。
但是此地附近的苫草散落,且已经干枯,显然不会是雷击的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的力量所造成。柳春渐的死,绝非意外!”
裴桓予点了点头,说道:“柳春渐死后,不少人以为不祥,都纷纷搬走,此地应是无人动过。
若不是天雷,那便是火药了,只是如此巨量的火药,显然不能轻易买到。”
宿檀玉接着说道:“如此大费周章地杀人,凶手极有可能是与柳春渐联系极为紧密之人。他挡了别人的路,一是他的文名,另外则是他的未婚妻苏美仙。”
“不错,”裴桓予轻声说道,“我事先打听过,柳春渐死前就读于白鹤书院。只是现在天色已晚,白鹤书院已经闭山,我们明日再去查探。”
宿檀玉又道:“我们还需要查一查城中所有的药铺。凶手制作火药,还需要大量的硫磺,而此物多入药用来温补肾阳,多服则有剧毒。他一旦购买过此物,必会留下痕迹。”
两人边走边讨论,直到回了安平县的繁华街巷中。
观莲节将至,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断有人提了新鲜的荷花叫卖,绿荷包饭、莲糕及荷花酒的香气混迹在一起。
有店家的狡黠女童跑出来拉客,腰间系着的银铃铛碰撞出清脆响声:“阿姐,阿姐,买根簪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