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情况未明。宿檀玉并不介意借章和帝的手,查出丢失的物件。
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红姑?”
裴桓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幼时还没这个福分见到章和帝身边宠妃的大宫女。
对于红姑的了解,还是基于对珍妃的调查得知的。
“我记得她是前任首辅,吴江的幼女。而吴江曾是东宫亲信,闻渊太子获罪后,他同样被牵连斩首。家中女眷,则被没入教坊司。”
宿檀玉点了点头,道:“是这样。或许是出于感激,我母妃被幽禁后,她凭借一手制香的本事,本有去其他宫妃身边服侍的机会,却仍旧留了下去。”
“后来,应是在我认识你之后,她就被那个人下令,当着我的面杖毙了。”
她至今都还记得,红姑温柔的笑容,全数化作了那一日混杂着人肉的鲜血。
之后的许多个夜晚,她挣扎着从梦中醒来,鼻尖萦绕的就是这样的气息。
“帝心莫测,一朝之际,昔日爱侣就能被他打入泥泞。”
宿檀玉神色复杂,低声说道。
“你跟陆拂华更是如此。数月前,那人让他充当你的副手,是为了折辱他,打碎他的傲骨与清高。”
“而如今”,宿檀玉看向裴桓予,又道,“陆拂华是作为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来收拾你这个烂摊子。”
裴桓予看出了她的担忧,嘴角微扬,平静地说道:“不急,他要的话,我就给他好了。有些人没有尝到教训,还以为这个位置有多好坐呢。殊不知……”
他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权势地位的软塌之下,埋着的是杀人不见血的荆棘。不过,你说红姑死而复生,这是怎么回事?”
宿檀玉见他心中已有成算,便不再提,而是答道:“红姑曾教我习字,因她是左撇子,所以往往会将左边那一笔写得比右边重。
又因她曾告诉我,她的字是她母亲所传授,独有风采。你瞧这一点,红姑在写的时候会刻意放任墨迹稍稍晕出,似花瓣一般。
我不知是否是我见识短浅,未曾见过许多的笔迹,因而这样独特的写法,我只在她一人笔下见过。
可是红姑已经死了,我想不通她的笔迹为什么还会存在于这个世上?总不能是她被打死丢进乱葬岗后,又复活了吧?
也或许,她当时就还有一息尚存,而后又被人救了?”
她提及这一点时,眼眸都微微发亮,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希冀。
裴桓予望见她的神情,突然有些不忍说出自己的推测。
但在宿檀玉望着他,执着地等待他的认同时,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宫内处理尸体前,都会有熟悉人体脉搏的老太监检查过一遍,而后再运送到城外的乱葬岗。
因而几乎不可能有人会生还。况且,尸体会在宫内待至少一夜,乱葬岗距离宫门,还有五个时辰的路途。
与其猜测她是红姑,还不如把目光放到她母家的亲眷。不过……”
裴桓予注视着她眼中仅余的微光,一点一点消失不见,顿时心中一紧,连忙玩笑道:“我还要多谢阿姐。陛下得知了此事后,定然会为我记功。”
有了这条线索后,再找到藏身于苏乐芸身后的那人,应是不难。
而那个人,必定会再牵扯出一条大鱼。
宿檀玉轻轻“嗯”了一声。
她始终难以忘记红姑曾给予过的温暖。
所以才会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还生出一丁点儿的妄想。
天色越发阴沉,一刻钟后下起小雨来,而后雨滴越来越大。
裴桓予护着宿檀玉回了厢房,寺里的小沙弥送来了几道菜。
裴桓予见宿檀玉意兴阑珊的模样,便主动夹了菜给她,轻声道:“你午间就没吃多少,现在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湛山寺的饭菜,除了没有肉,滋味都是一等一的好,就像这些瓜果蔬菜,真得了佛法熏陶,充溢着灵气似的。
宿檀玉拨弄着那一小卷黄瓜,在裴桓予逼迫的目光下,不得已夹起来咬了一小口,冬菇、香菇和青椒的滋味顿时溢出,又酸又辣,质地相当爽脆,所用的油更是香味颇足。
她本就是个老饕,尝了这一口后,顿时起了兴致,三下两下吃完了黄瓜卷,又瞄准了那一道罗汉上素。
她夹了一筷子冬笋,尝到了其中的鲜味,便道:“这两道菜,我应该做得出来。等下山之后,我再做给你吃。”
她的笑容恬淡,看得裴桓予心头一动。
他舍不得让她亲自下厨,又不忍阻止她做喜欢的事情,再加上她此刻的模样,真就像是寻常人家里面,娘子对夫君闲话家常。
这一幕,让裴桓予对未来的日子生出了隐秘的期待。
“夭夭”,他轻声说道,“我会为你切好菜,还可以为你抚琴解闷。”
宿檀玉想起她头一回听他抚琴时,所闹出的笑话,不由得恼怒地说道:“我听不懂琴曲,也不喜欢听,跟催人睡觉似的,一听就困乏。”
然后,她在裴桓予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坦然地说道:“我只是觉得,男子抚琴时的仪态极好。若是这个男子本身长得好看,又声名在外,就更美妙了。因此……”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当年告诉你,我喜欢擅琴的男子,只是因为我贪花好美色。当然,你抚琴的样子极美。起码在燕京城中可以排到第三。”
裴桓予的神情崩裂了一瞬,很快又调整好,微笑着问道:“那我前面那两位,是什么人?”
宿檀玉不疑有他,认真地说道:“第二个嘛,自然是陆拂华。虽然我听不懂琴音的好坏,但是我知道他练琴的时日比你更长,正所谓勤能补拙。
至于第一嘛……南风阁里的公子们,都可称得上是第一。
几年前卫琢曾带我去瞧过,里面的公子身披薄纱,不拘寒暑,个个都跟戏文里的神仙一个穿法,露出极有力的腰身,还有一块块的肌肉。
他们抚琴时,则更显得仙气飘飘,当然也有妖媚一挂的。我至今都还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