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林间,一辆马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
黔地,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虽说是官道,可粗石子路却颇为不平,一路行至过来颠簸得十分厉害。
坐在马车内,颜仲昌眉头紧皱,刚刚马车路过了一处五尺小道,简直要了他的老命,只觉得魂儿都要颠出来了,一时间心中郁郁难定。
烦闷之际,颜仲昌撩开了帘子。
一旁骑着马的何束见状,略一提缰绳,来到颜仲昌跟前问道:“大人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再走。”
颜仲昌透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李缓望着颜仲昌紧皱着的眉头,开口道:“黔地自古便是十万大山入境之地,据史书记载,前朝将此地称之为南蛮,乃是尚未完全开化之地,骑马都觉山路难行,一路行来当真不易。”
颜仲昌点了点头,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随即开口道:“是啊,这般险峻的山路,即便坐在马车里,也能想到当初修筑这条官道时到底经历了多少重重困难,唉……”
何束和李缓见颜仲昌思绪飘远,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都是沉默不语。
“何束,距封剑大典还有多少时日?”片刻后,颜仲昌开口问道。
“今日三月二十一,距离下月初七尚有半月之余。”何束算了算日子,回答道。
“出了山,那便先往北去,听说思南郡乌江发了大水,咱们绕路过去看看。”颜仲昌揉了揉眉心。
“是。”何束领了命,便去前方领路了。
……
一日后,天色将晚时分,颜仲昌一行来到了名为夜郎县的小城。
夜郎县距思南郡还有一两日的脚程,离乌江不远,人烟稀少,来往客商不多。
因颜仲昌特意交待不要惊扰到当地官员,要亲自去看一看灾情民生,于是一行人进城后何束便自行在客栈内安顿了客房。
房内烛火摇曳,颜仲昌坐在桌前,正拿着一卷书在细细品读。
窗子并未关紧,一阵凉风吹过,颜仲昌咳嗽了两声,紧了紧披在身后的衾袍。
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随后传来何束的声音:“大人,何缚回来了。”
“进来,将渐之一同叫过来吧。”颜仲昌放下手中书卷,轻唤道。
不多时,何束便推开门,李缓跟在身后走了进来,神色间颇有些紧张。
何缚仍是一身黑色衫袍,一脸平静。
何束进来后将桌上灯油添了添,又去把窗子拉紧了一些,担心地对颜仲昌道:“大人,屋外清寒露重,莫要着凉了。”
颜仲昌轻轻摆了摆手:“无妨,这几日闷着了,透透气也是好的。”
片刻无言。
“命你所查之事,结果如何?”颜仲昌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望向何缚。
何缚拱手施礼,沉声道:“大人,此次林州调查赵正一事,并未耗费太多心力。据百姓所言,赵正此人贪婪成性,声名狼藉,人人厌恶。贡物被盗也确有其事,然经我查访,当日盗贡之人曾与官差交锋,乃是一名蒙面女子,仅一人而已,当晚负伤后便不知所踪。”
颜仲昌听到此处,捋了捋须,思忖道:“贡物被盗事大,想那护贡使与赵正应是怕上面降罪,才急着找个替罪羊了。”
何缚并未答话,他只消将所查之事如实禀告,如何下决断那是颜仲昌的事,自己并无须发表意见。
李缓此时心中激动,紧紧望着颜仲昌,想晓得他最终会如何决断此事,到底能不能洗脱自己的戴罪之身。
颜仲昌又抿了小口茶水,微微抬起手:“渐之,你坐。”
李缓平复了一下心中忐忑,坐了下来,只等颜仲昌再说话。
“渐之,此事虽未水落石出,但纠其种种,已表明此事与你无关了,此间事了,你随我回京,我会派人去刑部将你刑名案件核销。”
颜仲昌讲到此处,停了一停,又道:“至于那赵正,我也会如实禀报皇上,自有御史去查办此事,你也勿要担忧。”
“颜太师之恩,渐之没齿难忘!”李缓站起身子,跪下给颜仲昌俯首拜倒。
颜仲昌既然如此说了,以他在朝中的影响和地位,此事便就算板上钉钉了,自己这一身罪名也终于可以洗脱干净。
颜仲昌扶起李缓,神色颇为凝重:“渐之莫要再谢我了,此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其实当愧疚的应当是我们朝廷,让你受了无妄之灾。”
卸下了心头的包袱,李缓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子又对何缚躬身:“多谢何缚大哥多日奔波劳苦。”
何缚回了个礼,淡淡回了一句:“渐之不必客气。”
过了片刻,何缚又朝颜仲昌道:“大人,此行归来路上,我还听闻了一件事。”
颜仲昌抬起眼皮,示意何缚继续说下去。
何缚低声道:“思州城内,一处名为福威镖局的牌子被人灭了满门,似乎是出自锦衣卫之手。”
“被灭门了?锦衣卫行事未免太过狠毒了些。”锦衣卫办案经常如此,颜仲昌心中感叹,却也并未太过惊讶。
“是,而且……”何缚停了停,又低声道:“裴无珏那支人马也全部死在了镖局。”
“裴无珏死了?”颜仲昌大惊。
锦衣卫历史久远,历朝历代皆只听命于皇上一人,乃是皇上最为倚仗的亲信队伍之一。
当朝锦衣卫权势达到顶峰,于四海九州都遍布眼线,锦衣卫中设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四人,分掌刑罚诏狱、追捕巡查、京师护卫、密查谋逆四职,每名副指挥使又辖六名镇抚使与多名百户。
当朝皇帝尤为重视锦衣卫,因此锦衣卫内部将领都是武艺高强之辈,而裴无珏,正是其中的一名镇抚使。
颜仲昌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此行锦衣卫所为何事,他作为朝中元老,也是知晓一二风声。
往日只听闻锦衣卫行事狠辣,虽令人十分不齿,今日却是第一次听到锦衣卫一整个小队全死在了办案的路上。
“那裴无珏手上功夫比你们二人如何?”颜仲昌指着何束、何缚二人问道。
二人对视一眼,何束答道:“若是裴无珏一人,三十招之内必为我所败,若是再加上十几名锦衣卫……难言必胜。”
何束、何缚两兄弟自小跟随自己,武艺高强,便算上整个大内,也是排在前头的好手。
颜仲昌心中大致有了底,捋了捋须,心中暗自琢磨:“难道是他?”
片刻后,颜仲昌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明日还要赶路。”
李缓三人领命告退。
房内一时静谧无声,只有月华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