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李缓,斗胆求颜太师救救这黎民苍生!”
一字一句,就如黄钟大吕一般,清清楚楚传进了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孙明忠不解,望着李缓便如望着愣头青一般,何束何缚二人也是不解,生怕李缓莽撞之举冲撞到了颜仲昌。
颜仲昌更是不解,他不懂为何这个后辈晚生自身尚且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何却会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逃荒流民而跪地泣拜?
颜仲昌死死盯着李缓,望着他那清澈而又坚定的眼神。
堂下少年的眼神是那样像一位故人,一位四十年前跪拜在朝堂前死言直谏的状元郎,一位风雪中背世独立,孤身逆行的意气风发少年郎。
“他多像你啊,颜居盛,你可还记得?”颜仲昌在心中轻轻叩问着自己。
不多时,颜仲昌脸色稍微缓和一些,收回了目光,冷声开口:“那你可有何良策?”
李缓朗声开口回答:“先开寺庙道观收济流民,再以官府名义压下粮食价格,号令收购富豪乡绅大户余粮,再加上下一批赈灾粮不日就到,便有希望能撑到从外地调运粮食过来的时候。”
孙明忠心中对这款款而谈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人像是读书读傻了一般。
先不说强行收购富豪乡绅大户的粮食会不会引起反抗,就那压下粮食价格一项,若是没有皇命统一干涉,天下米商那是断然不会听的,更何况这几项举措处处都需银子打点,可是,银子从何而来?
颜仲昌皱紧眉头,挥了挥手,让他二人站起身来,又道:“渐之,你的想法过于简单,其过程难以实施,你可知道?”
李缓不慌不忙回答:“此地受灾严重,粮食虽然紧缺,但并非没有余粮,大人所忧,不过是怕收购粮食的银子不够。”讲到这里,李缓犹豫一下,又说:“据我所知,太祖皇帝起兵之时,曾于黔地落难,被附近古林寺的大师所救,立国之后,太祖皇帝赏古林寺两尊数丈金佛,若是能取得一件……”
李缓话没讲完,旁边孙明忠“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只吓得心神俱裂,冲着颜仲昌一边磕头一边颤声道:“颜太师,万万不可啊,那古林寺金佛是太祖皇帝所赐,私自拆损,是对太祖皇帝的大不敬,恐有大祸临头啊!”
颜仲昌一时间也是听得一激灵,此子居然想到拆掉太祖皇帝御赐金佛这等偏颇之法,虽然胆大妄为,但也确实能短时间凑得足够银钱,倒也算是一条可行之道。
李缓看向颤抖在地的孙明忠,转身朝颜仲昌抱了抱拳:“颜大人,太祖皇帝仁政爱民,且黔地百姓有恩于太祖。想必也是天佑我朝,才会让太祖皇帝于数十年前高瞻远瞩赐下金佛,正好能解今日黔地之困。学生思来想去,只觉若是放任此地百姓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那才是有伤天和,那才是对太祖皇帝真正的大不敬!”
又过了片刻,李缓继续开口:“此灾过后,余下银钱还可于乌江中修筑几座桥,以石木料制作闸门,晴时做桥,涝时成坝,与上游江水错峰而行,可有效减少洪水之灾,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事。”
“那如何保证流民在领取到粮食之后会分给家中他人呢?你可知道流民在饿极时,连人是都可以吃的,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难免不会出现将粮食私占而不分给家中老幼的情况。”颜仲昌眼神沉重地望着李缓。
李缓想了想,开口道:“此事不难,由官府统计名册,若是家中有老幼妇孺,每日赈灾之粮必须由家中老幼妇孺前来领取,若是老弱妇孺死亡,需按规定上报,由官府派人核定死亡缘由,若是出现饿死或者死亡之人尸体消失,则停发赈灾粮食。如此震慑,便无人敢私自克扣家中他人口粮,此局便可解了。”
颜仲昌心中惊叹,此计听上去甚妙,提前预判到了人性之恶,将此恶扼杀于未然,心中不免对李缓刮目相看。
颜仲昌捋着长须,来回踱步,仔细思忖此事到底有几分可行。
此举谋划虽然周全,实则还是在于赌,赌它老天爷不再暴雨不止,赌它赈灾银粮不日便到,也赌那些官商尚存人性。要知道,流民是怎样也吃不饱的,这也意味着其中但凡有一处出了差错,便会比压粮死上更多的人,自己也会背上一身骂名,而此地也会成为更加惨烈的人间炼狱。
颜居盛啊,你不是自诩为国为民么,不是觉得自己愧对于百姓么?此刻便有机会了,你却为何不敢赌了?你怕了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此时,颜仲昌心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那个声音正气朗朗,直触自己心底。
“是你么?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你想我赌么?”颜仲昌喃喃道:“那好,我就与这老天赌上一局,便有什么差错,我自会进宫在皇上面前请罪。”
下定了决心,颜仲昌站起身,对下方坐着的何束眼神示意,何束立刻拿出一柄黄布包着的长条物事,递给了颜仲昌。
颜仲昌将布打开,赫然是一把龙首金鞘的宝剑。
他一把抽出宝剑,寒光骤起:“太祖皇帝御赐尚方宝剑在此!”
李缓一惊,便跟着其他人一同连忙跪下。
“传太祖皇帝之令,以李缓适才所言之举措,开仓赈灾!”
“是!”尚方宝剑在此,众人再不多言,心知此事已定。
待众人退下,颜仲昌立于堂中,外头风雨如磐,未有止歇之象,风狂雨骤,吹得他须发凌乱。
他轻阖双眸,心潮翻涌,不知自己今日缘何会行如此冒险之举。此决定,或为那名唤李缓的愣头青,然亦非全为其故,更多的应是给此地百姓一个交代,给悠悠众口一个说法,亦给往昔之己一个了断。
正所谓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