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李墨仙与白皘二人来到了长安城附近一座名为接王的小镇子。
白皘虽然醒了过来,但是这几日的气色却是越来越差。
李墨仙用内劲探过几次,发现白皘被当夜那一掌的寸劲侵入了经脉,他尝试用自己的武当内功去试着修复受损的经脉,用处却微乎其微,到附近的城里请来大夫,那些大夫只有治病的手段,但对于这种被内功伤及经脉的伤势,皆是无能为力,只能开上几服安神止痛药,便也再无下文。
万幸的是,白皘肚子里的婴儿,大夫看过之后表示并无大碍。
白皘的孕身和伤势,已经不支持她再继续奔波和逃亡了,李墨仙便在接王镇的偏僻山边,低调地买下了一处小房子,先暂且住了下来。
“墨仙,皇兄真的被叛军杀害了么?”白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角中噙满了泪水。
她知道自己的皇兄不是一个厉害的皇帝,不像史书上记载的昔日那些厉害的帝王一般能够开疆拓土,开创另一个盛世,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还是一个很疼爱自己的哥哥。
李墨仙沉默一会,摇摇头,安慰道:“那日我并未见到皇上被害,兴许是叛贼的谣传也说不定,你先莫要多想,当下养好身体为重。”
白皘别过头去,面对着墙壁,身子随着抽泣不断轻轻抖动。
李墨仙轻轻拍了拍她,温言说道:“阿皘,我想去寻找能给你治伤的大夫,你的身体我属实有些放心不下。”
白皘回过头来,眼圈红红的,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就像那日在金銮殿上一样。
“墨仙,你不要离开好不好,我有些怕。”
李墨仙皱着眉头,涩声道:“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晓得,再多做奔波,我怕自己坚持不到孩子出生的那日。”白皘也是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泪痕未干,神色却十分坚定:“我不愿那样做,墨仙,我们也不要再管以后会怎么样了,你就陪我留下来吧。”
李墨仙盯着白皘的眼睛看了许久,眼眶慢慢变红,而后低着头沉默不语。
白皘的身子状况,这几日李墨仙用内功探过许多次,那曹朗的功夫应该有某种特殊手段,对于不会武艺的白皘来说,受损的经脉完全没有好转,反而有了越来越糟的迹象。
若是没有其他的治疗方法,白皘的身子,大概是撑不了太久了。
可是,白皘的身体又走不了,若是自己一个人离开去寻找治疗之法,那跟直接让白皘在原地等死没有区别。
这是个死局,任他李墨仙武功再高,曾经的权势再大,此刻也是毫无办法的死局。
“好,我陪着你。”李墨仙红着眼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白皘扯出一个笑容,擦掉李墨仙的眼泪,温言道:“你可莫要再哭了,我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文武双全的探花郎,而且我早就跟你说啦,我这肚子里应当是个男孩儿,你更不可以在他面前哭的。”
李墨仙点了点头,轻轻抱住妻子,眼泪瞬时浸透了她的衣衫。
接下来的时日,李墨仙便是寸步不离的陪着白皘,每日都会以内力滋养她的心脉,可是却收效甚微,白皘的脸上也是一日一日的失去了血色。
到了九月初九,正是一年重阳日,白无疆正式登基称帝的昭告传遍四海。
史书有记载曰:正统十四年,九月初九,帝睿驾崩,昭齐王白无疆继位,改年号通纪,九州幸甚。
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白无疆并不是继位登基,而那史书,也并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历史。
它是被美化过的卷籍,是当权者记载自身伟绩的丰碑。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文过饰非书皇恩。
接王镇里。
这个重阳日,天气已入了秋,太阳虽然依旧高照,却已经掀不起夏天那般的炎酷暑气,不热不凉,微风正好。
白皘少有的走出了屋子,感受一下长久不见的暖阳,李墨仙站在她的身边,眉头也是稍稍舒展开来。
白皘望着东边已经升起的太阳,微不可及地叹了一声。
自古重阳倍思亲,她这样的皇室之女也并不例外。
李墨仙转过头望着白皘,心中也知道她应当是又想起亲人了,一时也是默不作声,只是伸出手来,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以示安慰。
“通纪年了,第一个重阳节。”过了片刻,白皘轻轻叹了一句,像是在和旁边的李墨仙说话,又像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
李墨仙没有答话,就那么站在旁边,听她低声念叨。
“我和皇兄的额娘很早就去世了,后来每年的这个时候,皇兄都是早早地给我送来一些插好的茱萸和好吃的花糕,若是不忙的话,还会陪我坐上一会儿。”
“今年是我们成亲的第一年,本来应当是更加高兴的日子,可惜再没有亲人能够看到了。”
“墨仙,我好想他们。”
李墨仙别过头去,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忍不住的难受。
过了片刻,白皘突然转过头来,一脸期许地望着李墨仙道:“墨仙,你带我爬到后面的山上去好不好?我想站在高处看一看京城的方向。”
李墨仙看着她的肚子和苍白的脸色,本想直接拒绝,不过撞上她有些兴奋的目光,话到嘴边却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后面是个小山坡,大概并不能称之为山,李墨仙一个人不要一炷香的时间便能走上来。
不过带着白皘就慢了许多,李墨仙牵着妻子,走得十分小心,两人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爬到了最高处。
视野一下开阔了许多,山脚下的小镇子几乎可以一眼窥见全貌,远处的风轻轻吹过来,肆意地带乱了白皘的鬓角。
“墨仙,这是我爬过的第一座山呢。”白皘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不过眼睛却微微眯着,似乎很享受这山间的风。
李墨仙握紧了她的手,笑着道:“阿皘真的很厉害啊,等过些日子下雪了,我再带你来这里,当初我回京之时曾路过长安,这边的雪相比京城更加大气一些。”
“下雪的时候再来此地,可能便是三个人了。”白皘看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神色中流露出慈爱,笑着回应了一句。
天底下的女子好像都是这般,不管是何等身份,又或是何等处境,在谈及到自己的孩子时,总是会充满了希望和爱。
李墨仙也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白皘转过头来,神色认真地说:“墨仙,若是……我没有见到那场雪,你便把我葬在这山上好不好?”
“……”李墨仙心头一痛,不知如何回答。
“墨仙,我想看一看这里的雪,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
十月十九,白皘诞下一名男婴,不过她自己却再也没有能够醒过来,她没有见到李墨仙哭红的双眼,没有见到自己孩子的第一面,也没有见到那场雪。
李墨仙给白皘换了一身漂亮的白裙,按照她的意愿将她葬在了屋后面的山坡之上。
那日夜晚,寒风呼啸,属于通纪年的第一场大雪悄然而至,漫天大雪染白了大地,也染白了白皘的坟茔。
李墨仙抱着孩子,站在大雪中,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