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小松树苗
伏常山一句话也没说,掉头进了屋子,就开始收拾行李。
樊旧望着他急匆匆的样子,问道:“伏老头,你做什么?”
伏常山头也没抬,瓮声回了句:“进京面圣。”
樊旧一惊,细眼眯了一眯,问道:“你不炼药了?”
伏常山眉毛倒竖,怒道:“还炼个屁药,九月的身子就不适合待在宫里,就算给她炼出了药,治好了病,她迟早也得死在那里头。”
樊旧上前两步,又道:“那你去进京有什么用,那皇帝难不成认识你?还能给你个面子?我看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伏常山手上一怔,语气冰冷道:“白无疆若是不听,我便让他知道,九州妙手医术天下无双,毒术,也当是世间无两。”
……
巴茅寨子里,有一个习俗。
这个寨子每出生一个婴儿,其亲人便会为其种一颗松树苗,婴儿与树苗一同长大,到这个婴儿长大成人的时候,松树苗也已成材,到这个婴儿最终故去的时候,便将这颗松树砍掉做成棺材,再取树枝做成墓牌。
所以,在巴茅寨里,只要见到新栽下了一棵树苗,那就说明寨子里有新生儿出生,若是砍掉了一棵大松树,便说明寨子里有人去世。
可是,袁九月出生的时候,却并没有人为她种下那棵松树苗。
袁九月的娘叫阿吉悠,在苗语当中是美貌的圣女之意,阿吉悠原本是寨子里的祭司,地位崇高。
按着常理来说,巴茅寨的祭司单传女子一人,这女子终身不得婚嫁。
可是,阿吉悠却怀孕了。
寨子里的村民无比震怒,当即就要求严惩这不知廉耻的无耻奸夫荡妇。
袁九月的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村子里的人残忍逼得跳了河,原本阿吉悠也是难逃一死。
不过她却十分舍不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夭折,于是便向村民宣称,自己肚子里的婴儿是上天授予巴茅寨的下一任祭司,等她安全出生后,阿吉悠自己可以甘愿一死。
阿吉悠的这一念之差,确实保住了自己肚子里的婴儿,不过也造成了袁九月暗无天日的幼年开端。
袁九月出生的那日,是通纪四年腊月初九。
山里早些日子便已经飘起了大雪,偶尔有几日的太阳,也完全晒不化那厚以尺计的雪,一眼望来,那些颇具特色的吊脚楼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面貌,只有茫茫一片白。
袁九月出生后,村民们倒是网开了一面,同意让阿吉悠将袁九月养大一些再去神明面前谢罪。
不过心力交瘁的阿吉悠自己的身体却并没有撑过去,在袁九月出生的第三日里,阿吉悠便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里。
袁九月成了孤儿,所以也并没有亲人去为她种上那棵象征着新生的松树苗。
巴茅寨的村民原本是十分敬重这位未来的祭司的,村子里的人也将她当做下一任祭司来照顾的。
可很快,村民们就感觉出了不对劲。
袁九月与寻常的婴儿有些不一样。
她虽然才几个月大,但她喝水却能够一直喝,她不会被呛到,不会主动停嘴,也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应的状况,她可以哭上几个时辰,而气息丝毫不乱,声音丝毫不哑。
而且,每当袁九月哭闹的时候,要是有人在旁边手舞足蹈地逗她,她便会慢慢停止哭闹,若是有人像跳舞一样,嘴上还随便哼些小调,袁九月便会开心大笑。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长到都已经开了春,巴茅寨里还是大雪不止,整个寨子里的雪也是越来越厚。
寨子闭塞,村民们一年的粮食都是自给自足,大雪长久不化,便没办法耕种,秋后也就没有了收成,对于这种古寨来说,吃不饱饭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
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不知是什么缘由,巴茅寨里的村民又生出一种怪疾,染上怪疾的村民全身红肿溃烂,不出一月,便会痛苦死去。
渐渐的,村子里有一种声音传了出来:阿吉悠亵渎了神明,所以上天不允许她的孩子成为下一代祭司,反而因为袁九月的存在,神明将愤怒降临到了整个村子。
袁九月,一下子从令人敬仰的下一代祭司成了巴茅寨里最让人痛恨的不祥之人。
巴茅寨里的村民经过商议,决定将袁九月沉入河中进行活祭,以此来消除上天对于巴茅村的惩罚。
这些藏在十万大山里的寨子还有很多,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着食人的风俗,以婴儿活祭奉与神明,在他们看来也是十分稀疏平常的事情,毕竟,袁九月只是一个不祥之人。
巴茅村举行了一场盛宴,一场提前庆祝春天降至,病疫不侵的盛宴,袁九月躺在人群的中央,望着围成一圈手舞足蹈的族人,笑得十分开心。
盛宴过后,村民们将袁九月放进一个提前做好的箱子里,她躺在箱子里,在村民们盖上盖子的时候,她仍在哧哧笑个不停,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要面对什么。
村民们来到尚有一层薄冰覆盖的河边,捅出了个小洞,便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那个箱子沉入了水里。
箱子才一沉入水里,冰冷的河水便从缝隙里缓缓灌入,直冻的才三个月大的小九月鼻脸通红。
不过也是说来奇怪,袁九月在那冰冷的河水里泡了许久,除了暗无天日见不到光明,以及刺骨冰凉的河水之外,居然并没有感到窒息,她能够在水中呼吸。
村民们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将袁九月的箱子沉入河底之后,众人也便都散了去。
寨子里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叫做乌鲁江,早些年曾在外头行走过,心中直觉得此举太过残忍。
于是在众人都离去之后,便又一个人偷偷摸了回来,费了力气将那个箱子给捞了起来。
原本只是期望给捞上来袁九月留个全尸,没想到他打开箱子的时候,袁九月虽然被冻得不行,却仍不曾断了呼吸。
乌鲁江惊喜不已,他原本在寨子里就是边缘人物,无亲无故,也并没有人在意。
于是他便在河边偷偷搭了个小屋子,与袁九月住了下来。
也是从那日里起,河边那座小木屋旁,袁九月也有了象征着她新生的小松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