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宿命夜雨
方秋鸿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一次出谷,足迹居然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原。
当他再一次回到藏剑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年左右的光景。
方秋鸿给楚平澜讲了此行所遇,唯独隐去了云霄剑被沈千浪扣留一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几人历经一番波折才从关外脱身。
方秋鸿向来极重承诺,像这种被沈千浪扣住云霄的事情,无疑是长在他心口的一根尖刺。
很难受,但总得自己亲手拔出来。
楚平澜听完了方秋鸿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尤其是听说此事可能与“政变”有关之后,眉头深深拧起。
良久后才开口说道:“秋鸿,此事便到此为止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方秋鸿退下之后,楚平澜心头仍是难以平静,他眼神幽幽看向远处,总觉得这件事似乎还有着更大的阴谋在其中。
令他心忧的是,藏剑谷的沉鱼楼里,还藏着一块惊世骇俗的石头。
楚平澜不知道这块石头与整件事有多大的瓜葛,但这块石头一旦现世,藏剑谷必遭弥天大祸。
……
今年的雪来得比前些年迟了些,一直到了腊月二十四才迎着寒风落下。
不过,这一场雪来得虽迟,却一直断断续续落到了通纪二十一年。
这个年,方秋鸿仍是与楚平澜还有一众藏剑谷的弟子一起过的,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场雪与往年的雪也是一样——藏剑谷每年都会落上厚厚的一层雪,直到开春才会慢慢化开。
正月十五,元宵。
方秋鸿起了个大早,刚刚起床后,便沐浴更衣,将自己一身收拾得干干净净。
出了房门,方秋鸿面朝着北方,细心地摆好香炉,又点了一炷香插了进去,接着拨开厚厚一堆纸钱,点燃之后放在雪地之上。
今日,是阖家团圆的元宵,也是他娘亲的祭日。
“娘亲,孩儿不孝,未能到您坟头上香烧纸。”
方秋鸿朝着北方径直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泪水已经布满了他的脸庞。
方秋鸿痴痴盯着燃烧的纸钱发呆,纸钱燃烧的温度,让地面堆积的雪逐渐开始融化,几道细细的雪水流进雪层,便像是娘亲回应自己的双眼。
直到纸钱燃尽,方秋鸿才将香炉收起,回到了屋中。
……
天色将晚,藏剑谷突然来了客人,这人方秋鸿认识。
当朝鸿胪寺卿高名嵩。
方秋鸿将高名嵩引到楚平澜面前后,便退了出来。
不知道两人的谈话说了些什么,直到深夜,方秋鸿才又见到高名嵩走了出来。
高名嵩盯着方秋鸿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便由着方秋鸿将他带去客房歇息。
楚平澜又将方秋鸿唤去,眼里神色复杂。
盯着方秋鸿看了许久,楚平澜一直没有开口。
方秋鸿心中疑惑,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师尊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眼神只在透露出两个字——认命。
“秋鸿啊。”
楚平澜开口说道。
方秋鸿心中一凛,正色回答:“师尊。”
楚平澜神色落寞:“明日发个拜帖,就说四月初七我将举办封剑退隐大典,邀请天下武林同门来做个见证,你将拜帖差人送与各大掌门。”
方秋鸿心中大惊:“师尊!为何?”
楚平澜神色平静下来,轻轻说道:“对方的功夫更厉害啊……”
方秋鸿回过神来,咬着牙问道:“是不是那姓高的要师尊封剑?”
楚平澜站起身来,拍了拍方秋鸿的肩,背过手又往前走了两步。
“秋鸿,切莫冲动,去办吧。”
说完,方秋鸿就听到身后楚平澜的脚步,轻轻地走远了。
……
通纪二十一年,正月十六。
藏剑谷楚平澜广发英雄帖,意欲封剑退隐,一时江湖流言四起,议论纷纷,引起了轩然大波。
方秋鸿看着愈来沉默寡言的楚平澜,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一直到了三月里,开春时节。
楚平澜在一个晚上突然唤来方秋鸿。
方秋鸿却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自己的师尊,手中取出了许久没出鞘过的佩剑——浮云忘,神色间居然有些急躁。
“秋鸿,你即刻出发一趟。”
方秋鸿看着自己师尊有些急切的眼神,心中明白,可能是出事了。
“师尊,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要我去一趟哪里?”
楚平澜开口说道:“你从思州通往登州的官道出发,寻一队福威镖局的镖师,无论如何,护住其中一位领头的叫林秀的人,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方秋鸿并不问缘由,只郑重点点头:“师尊,我明白了。”
言罢,二人不再多语,一同踏入夜色,向着思州方向疾驰而去。
临近思州分岔路时,楚平澜给方秋鸿使了个眼色,方秋鸿会意,朝着官道向北而去,而楚平澜却径直奔向思州。
雷声阵阵,一道闪电撕裂夜空,倾盆大雨如豆般洒落下来。
方秋鸿心中惴惴不安,因为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从未见到过楚平澜有这般神色。
适才思州城中有一股异样的光亮,看上去颇为反常,此时已至深夜,此地又非京城,怎会有火光冲天的景象?
一定是出事了。
方秋鸿也细想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只是一路往北飞奔而去,暴雨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脸。
又奔行了小半个时辰,方秋鸿只觉得胸腹中的内力有些后继乏力。
暴雨依旧在下,时不时落下的闪电带着巨大的雷声,整个天地间都弥漫着一种苍凉之感。
方秋鸿出来得急,没有带上斗笠,一身早已被雨水湿透,衣衫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这时,方秋鸿忽觉前方有座建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却发现是一处驿站。
顾不上其他,方秋鸿闪身潜入了马厩,解开一匹好马,又摸出一顶斗笠戴在头上,神不知鬼不觉间,又再次向着北方出发。
而就在此时,思州往西的山野小道之上,一名身着白裙的女子怀抱一婴儿,也正在骑马狂奔。
又一道闪电划过,一男一女,一北一西,两个在暴雨中孤身穿梭的身影,带着各自的宿命,尽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