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文彦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结果踢到了旁边的石块儿上。
他“啊”的叫了两声,捂着脚指头一边跳一边咒骂。
“昨晚上没续哦好梦,今天才他妈的这么倒霉。”
早上一大早,他就屁颠屁颠的赶去了军部,原本以为太子会出现在那,结果刚要献殷勤,就发现走进门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手冢并没有像新官上任一样给所有人来一个下马威。他询问了一些必要的问题,了解了一下城防,然后适当的做了一些改变,就让大家解散了。
不二文彦在刚要离开的时候被叫住。听到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刹那,他的身子不由得一哆嗦,他调整了一下突然变得紧张的神经,脸上立马展现出殷勤的笑容,然后转过身。一切顺理成章,行云流水。
当听到对方只是让他陪自己去城防营的议事厅的时候,他紧张的神经就像他的肩膀一样,一下子垮了下来。
然而,现在他又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短短的两个时辰之间就经历了大起大落一样。
该怎么查,从哪里查,查什么......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他没有这种经验。手冢也没有给他查案的期限,似乎就像是要让他自由发挥一样。
就在他决定先去城防营那边看一看的时候,一个人从旁边的蠡口走了出来,直接挡在了他的前面。
不二文彦下意识的站住了脚。他见过那个人,尤其那团大胡子,他是二殿下身边的人。
“不二将军,不知将军大人现在是否有时间,二殿下有请。”
因为逆着光,那人的眼睛几乎都要眯在了一起,浓密的胡子几乎要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那人的身形魁梧,右手习惯性的搭在腰间的佩刀上,他的眼神锐利,却带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不二文彦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便老老实实的跟着走了。
·
木下玲子是被阿仁搀着走进院子的。她来过几次巡查营的院子,他来过好几次这里,以前木下公务繁忙的时候,总是半个月或是一个月都难回一趟家。她偶尔会过来探望,还调侃的说以后等到他退休了就不用再往这里跑了。
可是,退休之日早已遥遥无期,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迈进这座门槛,是为了诀别。
木下玲子本就体弱,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仿佛让她一下子老了二十岁。灰白的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就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是加深了许多。
谷口靠在立柱上,郁闷的抽着烟,看到玲子,便抖掉烟斗里残留的烟丝,疾步迎了上去。
“嫂子。”谷口迎了上去。他看到木下玲子如此苍老的面容,心里涌上来一阵酸楚。他从见到木下的尸体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但是看到眼前这个女人悲伤的眼神,泪水还是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带着淡淡的鼻音说道:“嫂子,节哀。”
玲子点了点头,悲伤压抑着她的声音,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在谷口和阿仁的搀扶下来到了三木的工作间。在看到台子上静静的躺着的那个男人毫无血色的脸庞的时候,她压抑了一路的悲伤终于在这一刻如火山一般爆发了。
她跪倒在案台边,扶着案沿凝望着自己死去的丈夫,泣不成声。或许她也曾经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或许也曾经在漫漫长夜里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但是当结果真正来临的时候,那种悲伤的情绪完全不会因为有所预料而减少半分。
谷口看不得这一幕,便走出了屋子。他在门外抽着烟斗。三木也走了出来。
“你怎么也出来了?”谷口问。
“不止你自己看不得这种场面。”
谷口朝三木看不到的另一侧别过头,用手背揉了揉眼角。“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三木很清楚的看到了谷口刚才偷偷从眼角抹掉的泪。心里也是一阵苦闷。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是木下君,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轮到我们,明天,后天......”
“穿上这身衣服,就等于随时随地穿着寿衣,安全退休不见得能够寿终正寝,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的下场不见得不会比木下君更惨。”
谷口君品着三木的话,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人死了就是死了,惨不惨一说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且这句话从见惯了尸体的三木口中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谷口转过头看向三木,沉声问道:“三木君,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三木点了点头,他侧着身子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又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他们周围,便朝谷口摆摆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在木下君的伤口上发现了一些东西。他腹部和脖子上的伤口和十年前被叛军杀死的一些士兵的伤口很相似,是一种典型的被毒药侵蚀过的伤口,我不确定毒药是不是一样的,但是这种杀人的手法非常类似。我以前跟着前军医古田大夫一段时间,恰巧就是那个时候,古田大夫大发现了这件事,今天早上我想去调查一下这件事,但是案卷已经被封存了,什么也找不到。”
“所以,三木君是怀疑,这件事并不是单纯的抢劫杀人是吗?这个凶手也不是仅仅是为了抢劫才做这种事的,或许是十年前那些逃掉的叛军中的一员是吗?”
“不。”三木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任何的猜测都没有根据,或者说都只会带来恐慌。而且我听说今天早上,城防那边有士兵被杀了。”
“是,我也听说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听那边的朋友说,这件事已经交给不二将军调查了。”
“这样难怪,他现在不是东宫的红人吗?”
“不,不是东宫那边,是刚回来的三殿下。三殿下已经正式接管了军部,这个命令也是他下达的。”
“这也可以理解,军部以前的太子爷管着的,不二文彦又是太子爷的亲信。就是不知道这个不二将军能不能调查出东西呦。”
生者与死者的告别,是一场用泪水送死者去灵魂之乡的仪式。当仪式结束了,眼泪哭干了,生者留下的悲伤与遗憾铺满了他们前进的路。
看到阿仁扶着木下玲子从屋子里走出来,三木和谷口停止了交谈。
“嫂子......”谷口连忙迎了上去。
木下玲子沉重的叹着气。“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不打扰了......”随后她转向三木,又看了看谷口,眼神里带着乞求的目光却如钢铁般坚韧。“我丈夫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我并不着急要带走他的尸体,如果他躺在这里能对找到凶手有所帮助,我想他还是愿意的。”
“嫂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调查的。一定会。”谷口郑重的保证道。此时的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底,这件案子的调查到底有多困难,他现在只想让这个孤苦的女人安心。
可是安心哪有那么容易呢?在极致的悲痛面前,任何安慰的话都像是大海中的细沙,渺小又薄弱。
木下玲子朝他们鞠了躬,慢慢的转过身去,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她刚走两步,三木就喊住了她。
“木下夫人,等一下。”三木小跑着上前。“您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三木大夫。”阿仁说道。
“夫人,请问,木下君最近是不是在吃什么药。”
“对。”木下玲子点了点头。“他说自己身体不太好,前不久遇到了古田大夫,古田大夫给他开了药方,让他找药店去配。他这阵子一直在吃。”
“那他的药方您还有吗?还有,您知道他在哪家药店配的药吗?”
“药方我有,药店的话,他愿意去城东的左门药铺去配药,他和那家店的老板很熟。”木下玲子的脸上又多了一层阴云,她声音微弱且颤抖的问道:“大夫,我丈夫的死跟这些药有关系吗?”
“哦,不,我想没有关系。不过,你刚才说,木下组长遇到了古田大夫,您现在还能联系上他吗?”
“古田大夫行踪不定,找他恐怕很难。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遇到的。”
在整个明宫城老百姓的印象里,古田大夫这个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的好人是一个性情自由,行动也自由的怪人,他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待着,也从来不跟别人透露自己的住处,只是说是在城外。久而久之,人们只当做是一个能人的怪癖,也就不多去探究了。他总是会去救济穷人,普通人找他看病成为了一种随机的缘分。而城里的同行反而对他感恩戴德。
“您找古田大夫有事情吗?”
“不,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您也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大夫,我们想要跟他学习是一件多么难求的事情。”
木下玲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点了点头。“也对,也对......”
“那您慢走。”
送走了木下玲子,三木陷入了沉思。谷口看着他认真到谁也不打算搭理的样子,便悻悻的摇了摇头,重新点燃烟斗离开了。
他没有太多时间待在这,他非得用最短的时间,榨干和屋那些人所有的口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