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还是接这种散单自在!想想以前我们兄弟给天机阁做事的时候......啧,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听他这样说,姒今朝也回忆起了天工遗迹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唇边噙起笑,循着他的话往下问:
“哦?何出此言呐?”
“实不相瞒,天机阁为四大宗门之一,出手阔绰是真阔绰。但那些个天之骄子,也是真没把人当人看。平日里,对我们兄弟六个就是呼来喝去,当狗一样使唤,稍有不顺,非打即骂。”
一说到这个,蒙二都觉得自己命苦。
要不是为了替大哥还债,谁去遭那个罪?
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突然发笑。
“哎,我跟姑娘讲一个天机阁丑闻,天机阁封锁了消息,不让外传,我偷偷告诉你。”
“来来,咱们声音小点儿。”
“五年前仙门收徒,天机阁不是从下苍穹,收了两个资质上乘的弟子吗?那两个弟子是一对未婚夫妻,女子叫许鸢,木系单灵根,被收入亲传,男子叫萧锦澜,双灵根,被收入内门。原本也该是一段佳话,但是......”
蒙二花了大篇幅,讲这两个人的感情纠葛,恩恩怨怨。
然后说到,就在一年前,那两个弟子都死了。
起因是当时从天工遗迹出来,两人顶着天机阁弟子的身份,在门口大庭广众之下闹了起来。
还闹得相当难看。
“诶?五年前姑娘不是也去过天工遗迹吗?当时我们兄弟,就是接了任务,护送他们两个去求机缘的。遗迹里发生了什么是忘了,但这事儿是发生在所有人从遗迹出来之后。姑娘可有印象?”
她当时为了躲师兄急着跑路呢,能有什么印象。
“倒是不曾记得,细说。”
于是蒙二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将那段给姒今朝现场演了一遍。
总而言之,那件事情影响很恶劣。
返程时,人还在路上,流言就已经先传回了天机阁。
等到两人终于回去,前脚刚下云舟,后脚就被各自禁足,闭门思过。
大宗门都是很爱惜羽毛的。
天资再好的弟子,一旦沾上德行有亏的污点,都难免被冷落。
更别说萧锦澜还只是个双灵根。
禁足出来之后,萧锦澜就遭到了其他内门弟子的排挤,连负责教学、引导修行的长老,都对他冷眼相待,弃若敝履。
甚至会故意找他麻烦,当着其他师兄弟的面,给他难堪。
他才刚入道途,这些对他来讲都是非常致命的。
孤立无援的萧锦澜,只能紧紧攀附住许鸢。
因为这已经是他看得见的、唯一可以紧紧抓得住的东西了。
许鸢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但经过那起流言,师父对她很失望,为了挽回,她在师父门前跪了整整三日,跟师父信誓旦旦保证,日后专心修行,跟萧锦澜划清界限,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才勉强将事情带过,稳住了自己的地位。
所以,她只让萧锦澜每天夜里,偷偷来她的房间,与她私会。
她把自己得到的资源,八成以上都分给萧锦澜,却独独不给萧锦澜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这对自尊心蒙一粒灰尘都要破大防的萧锦澜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屈辱。
可萧锦澜居然就这么全都忍了下来。
许鸢许诺他,若有朝一日她坐到了高位,便再没有人敢质疑他们,所有欺负他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萧锦澜信没信就不知道了。
可这还不是结束。
正因为白日不能与萧锦澜见面,许鸢尤其缺乏安全感,整日都会疑神疑鬼,对他的占有欲,更是发展到一种相当恐怖的地步。
萧锦澜的身边到处都是她的眼线。
一旦发现萧锦澜与任何异性发生接触,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第二天一早,萧锦澜从许鸢房间出来的时候,就一定会满身青紫。
时间一长,宗门内的其他弟子还是发现了苗头。
许鸢是亲传弟子,他们不敢妄议,但萧锦澜就不一样了。
原先还只是冷落排挤,私下议论议论,东窗事发后,就成了当面的言语羞辱,甚至恶意欺凌。
事情越闹越大,许鸢也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萧锦澜多次向她求助,连她的面都没见到。
许鸢当然也迫切地想要帮他,但她很清楚,想要帮助萧锦澜,就必须先保住自己。
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狡辩是没有用的,撇清关系、推卸责任,也只会让师父对她更加失望。
所以她兵行险招,直接承认了和萧锦澜的关系,并为她的欺骗,向师父郑重道歉,主动请罚五十戒鞭!
只求师父能够同意,她与萧锦澜此生相守!
五十戒鞭,几乎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以此来代表她的决心。
唯有这样,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粉饰成真爱矢志不渝。
她要赌,人都是有感情的。
她拜入师门三载有余,作为师父最小的那个徒弟,师父对她向来疼爱有加。
她就赌,在看到她的态度与决心之后,师父不会没有半分动容。
那五十戒鞭,她挨了四十九鞭。
可她还是赌对了。
师父最终也没忍心真的舍弃她。
当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连夜找到萧锦澜,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时候——
萧锦澜借着拥抱,一刀捅进了她的灵府。
许鸢死了。
而萧锦澜,因为残害同门,被处以剔骨之刑。
连刑罚的一半都没扛过去,也死了。
“你日后转行去当说书先生,应当挺赚灵石的。”
这是姒今朝听完所有爱恨情仇之后,得出的结论。
蒙二还以为她不信,试图解释:
“是真事儿,可不是我在乱编。像我们这种混最底层的,互相之间,消息都通着呢。”
“嗯,我相信你。”
是不是编的不知道,但肯定是有人在中间夹带私货了。
再怎么消息灵通,也不至于这么有鼻子有眼吧。
说他是许鸢或者萧锦澜肚子里的蛔虫,都有人信。
姒今朝重新将目光投回战场,若说起初时战况还有些许胶着,现在便是全然的一边倒。
是毒雾的毒性发作了。
除去最开始就被斩杀的几只,剩下的大部分尸蟞,七对粗壮的足肢,都已经支撑不住那硕大的身体,一步三摇,连站都站不住,更别说是攻击。
只能沦落到任人宰割的份。
体型最大的那只尸蟞被多人围攻,很快便倒下。
姒今朝无意间视线一扫,便留意到那尸蟞腹部,比起雄性尸蟞,多了一个从腹腔甲壳缝隙挤出来的腹囊。
瘪瘪的、皱皱巴巴蜷在一处,像充满气后又被扎破的皮球。
虽然她对尸蟞这种虫类生物的习性并不了解,但这只尸蟞不会是......刚产卵结束的虫母吧?
假设这一胎,有个成千上万只卵,且刚好在他们进了墓穴之后,全部都孵化出来,那画面......
该很难忘了。
姒今朝晃了晃脑袋,掐断自己的脑补。
这时候尸蟞也终于是全部清理完成,敖九州笑嘻嘻扛着刀回来:
“朝妹!哥刚刚帅......”
“离我远点,真的很臭。”
敖九州呲着的大牙一下就收了回去。
“奥。”
委屈巴巴后退。
其实姒今朝看见他往这边走的时候,就已经连着往自己身上砸了好几个清洁咒,但这家伙杀尸蟞的时候太不讲究,怎么野蛮怎么来,已经被尸蟞血腌入味了。
有队伍里其他人走到敖九州身边,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行啊小哥!打架很猛嘛!还是我们小瞧了你。”
敖九州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嘴里嘀咕:“哥本来就很猛。”
“哈哈,好,好,一直很猛那更好了,咱们又多一助力!”
“后面的跟上,趁现在天还没黑,下墓!”
这时候,令狐容香已经握着那枚宫铃,率先下了隧道,扬声提醒后面的人跟上,不要耽误时间。
“是!前辈!”
其他人一一应了,又扭过头叮嘱敖九州:
“兄弟啊,我看是个好战的,虽然知道你确实挺能打,但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一会儿下了墓,墓里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你带着你家妹子,跟紧队伍,千万不要冒进。别真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哈哈哈。”
敖九州看了姒今朝一眼,乐了。
“放一万个心吧就!哥出事儿,我朝妹都不会出事儿!”
“呸呸呸!下墓之前,可不兴说这种不吉利话。”
一行二十来号人,就这么排着队,一个接一个钻进了隧道。
姒今朝和敖九州是缀在队伍最后,蒙氏兄弟也在一块儿,倒不是说为了照顾他俩,是整个队伍里,蒙氏兄弟的实力是除令狐容香之外最牢靠的,被特意指派了垫后。
隧道里又黑又狭窄,四面都挂着和尸蟞身上如出一辙的腐液,脚下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鞋底带起诡异的粘稠感。
若这时候有人定了神去看姒今朝脚下,就会发现,她的每一步,都是踏着虚空,根本没有落地。
“这隧道岔口忒多,黑漆漆的,也分不清方向,得亏是有赏金会提前派地鼠勘察过,绘了地图,不然咱们在里头绕八百圈,都不一定找得到墓室。”
蒙氏兄弟一路走,就一路跟姒今朝二人絮叨,将目前他们所得知的情报,都跟两人分享。
“老阴尸白天就躺在主墓室的棺材里睡觉,夜里才会醒来,运气好的话,我们应该不用跟老阴尸正面交战。”
“主要是墓室大大小小相连,里面阵法机关密布,想要安全通过,抵达主墓室,还需要一些时间。若不能夜幕降临,老阴尸醒来之前将其解决,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到时身困机关进退两难,老阴尸又醒来要吃人,他们就会死得很难看。
“这样啊......”
姒今朝开始回忆。
这墓里有哪些阵法机关来着?
准确来讲,是哪些阵法机关,被她做了手脚来着?
坏了,全忘了。
很快,一行人成功穿过隧道,往上跳进了第一间墓室。
“哇,里面居然是这样子的。”
第一眼望去,墓室的样子跟他们原以为的,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四面为天然的嶙峋石壁,人为开辟的痕迹,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所剩无多。石壁上覆满青苔和荧光草,大簇大簇的水晶,从岩缝中钻出,与荧光草的光辉交映。
但真正将墓室照亮的最主要发光源,却是墓室中间,盘踞着的那棵不知名的老树。
这树实在是大,甚至于脚底下踩的,不是石头、不是泥地,是它蜿蜒铺满整座墓室的粗壮根茎。繁茂的树杈在头顶延展开,枝叶层层叠叠覆盖,每一片叶子,都像在呼吸一样,密密麻麻地、此起彼伏、缓慢地忽闪着幽幽绿光。
风一吹,呼啦呼啦地响。
就是有点些于清脆了。
不像绿叶,像秋季的枯叶。
而且,似乎也没有感觉到有风。
姒今朝盯着一片叶子,看了一会儿,然后那叶子撅着腚转了个圈——
姒今朝对上一双豆豆眼。
终于也有其他人,发现不对劲,惊叫出声:
“艹!这叶子是活的!”
这一声大叫,在墓室内声声回荡,树上所有“叶子”都被惊动,振动翅膀像无头苍蝇一般疯狂蹿动起来!
风吹枯叶的声音骤然变大!
隔着虫潮,依稀可见,那棵老树光秃秃地屹立在原地,腐朽的枝干全无生机,早不知已经死了有多少年。
这时候众人这才猛然意识到,哪儿有什么风,哪有什么树叶,从始至终他们听到的,都是这种会发光的虫子,翅膀扇动的声音。
漫天虫飞,劈头盖脸,张嘴都感觉会撞进嘴里。
“呸呸!呸!喘不过气了,谁带了御火符之类的?快给这些该死的虫子都烧了!”
“我这里有!”
人群里,两张引火符被甩出去,呼啦一声,燃尽飞虫一片!
“太好了,管用!咳咳!咳!什么味儿啊?!”
伴随大片飞虫被烧死,空气中异常刺鼻的焦味,直冲天灵盖。
一口吸进去,就是头晕目眩,腿都开始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