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云沉默了,电话那头只剩下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他在头脑风暴。
难道……这又是策划哥设计的新情景题?用来测试他的反应和底线?
“哥……”
过了一会儿,郝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不安,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你今天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你以前……你以前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姜行矩闻言,眉头瞬间蹙紧,语气带着一种被质疑的不悦:“你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变过?我一直都是这样!”
他的声音异常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或试探的意味。
姜行矩的语气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郝云心中最后一丝“这只是个测试”的幻想。
但这更令他无法接受!
“不!策划哥,你今天绝对不对劲!”
郝云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想大声质问呵斥姜行矩,但是又有一点点怂,他放缓语气说:
“策划哥,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休息一晚上,我们明天再说吧……或者你可以来庄园一趟吗?我们面对面……好好谈谈。”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姜行矩的声音冷了下来,眉宇间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郝云,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或者说,不愿意办,那我只能认为,你的理念和能力,已经不适合继续跟在我身边了。看在过去的情份上,你自己离开吧。”
他知道郝云本性善良,一时难以接受这种“灰色地带”的操作。
但他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并无不妥。
招聘志愿者,程序上完全可以做到合法合规。
至于风险……任何前沿研究都有风险,不是吗?
他只是提供了一个平台,让那些本就时日无多、被病痛和贫困折磨的人有机会用生命的最后一点价值换取家庭的未来,这难道不是一种选择?一种“人道”的安排?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而且,不做人体实验,没有足够的实验数据,那他们这些生物学家能用脑子凭空“想”出成果吗?
这不现实,对吧?
姜行矩这么想着,也这么跟郝云说了。
却不想,对面的郝云根本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因为在他听到“你自己离开”这几个字后,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什么都想过,争吵,叱骂,冷战……但唯独没想到,策划哥会亲口对他说出让他走的话!
这对他来说,不亚于又一次世界崩塌!
在他被迷晕、最狼狈无助的时候,是策划哥如同神兵天降般救了他。
在他蹲坐在督察局门口,无家可归、惶惶不可终日时,是策划哥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家。
更是策划哥发掘并培养了他的才能,给了他从未想过的人生。
对方甚至在察觉到自己孤独的时候,还经常搬来庄园和他住几天。
在他心里,早已经把姜行矩当做超越同伴、而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了!
然而现在,对方却如此轻易地让他离开!
巨大的委屈和失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少年的心理防线。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声音里已经全是无法抑制的哭腔:“策划哥……”
他这一瞬间有好多想说的话,但最终,都被一种更深沉的失望和决绝所取代。
郝云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用一种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说道:“……走就走,你在我身上投入的一切,我会想办法,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不需要。”姜行矩冷淡地打断了他,“就这样吧,挂了。”
“等等!”郝云几乎是吼了出来。
姜行矩皱眉,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疏离:“还有什么事?”
郝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人命,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哥,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但我希望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会和‘世界边缘’那种组织,彻底走上对立面!”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跟他们有本质区别。没有别的事了吧?”
郝云没有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几分钟后,突然就情绪崩溃般地扑在床上大哭起来。
……
另一边。
姜行矩把手机挂断,心中也有些无奈。
对于郝云的离开,说完全没有触动是假的,他还可以坦言自己有些不舍。
但是没办法,双方已经出现了分歧,强行挽留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当断则断吧。
反正他在最早的时候就犹豫过要不要把郝云拉进组织,只是因为对方处境危险,他才生了恻隐之心。
而现在,世界边缘也没有继续把目光放在郝云身上了,回归正常生活,或许对郝云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郝云最后那句话……他当然明白。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为何厌恶并最终选择与“世界边缘”敌对——因为那个组织为了达成目的,完全不择手段,视普通人的生命如草芥。
但他是不一样的。
他自认为给了那些绝望的家庭一个改变命运的“选择权”,并且提供了远超“市价”的补偿。
选择权在对方手里,他没有强迫,这难道还不够“人性化”?
所以对于郝云的固执,姜行矩无法理解。
且难以理解!
挂断电话后,姜行矩靠在沙发上,闭目沉思。
他没有急着去进行自己的计划,而是再一次沉入自己的意识深处,仔细审视着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决策。
十分钟后,姜行矩确定了。
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非常确定,自己此刻的思维模式、所做的决定,完全是基于他自身的逻辑和利益判断。
这与当初继承黑客记忆后,性格受到影响,变得高傲自负,甚至差点在与“世界边缘”的谈判中搞砸事情那次,有着本质的不同。
那一次,他事后稍加反省,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并主动进行调整。
但这一次,他反复审视,内心无比确信——这就是他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犹豫和反思的了!
既然郝云撂挑子不干了,他只有自己上手进行筛选合适的人体实验目标。
来到被改造过的电竞房,姜行矩熟练地将屏幕点亮——他的电脑是从不关机的,顶多只会关闭显示屏。
熟悉的系统界面弹出,他正准备调出相关数据库,动作却忽然一顿。
屏幕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备忘录图标旁,标注着一个未读提示。
姜行矩下意识地点开。
屏幕上显示出一行他自己不久前设定好的文字:
【备忘录3:从虎跳崖回来后,如果成功继承了新的记忆,务必第一时间进行一次人格基准测试,评估精神状态稳定性,避免再次出错。】
“人格基准测试?”
姜行矩想起来了,这确实是他去蹦极之前,为防万一而准备的后手。
他根据一些心理学模型和自身情况,设计了一个包含上千道复杂情景选择题的测试库,每次测试随机抽取一百题,一题一分。
最终得分将通过一个他自己训练的AI大模型进行分析,评估人格和道德基准线的偏移程度。
得分越低,意味着偏移越大,受外来记忆或因素影响的可能性越高。
这是他吸取了上次被黑客记忆影响的教训后,特意制作的“保险”。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他刚刚才进行过深刻的自我反省,无比确信自己状态正常,思维清晰,逻辑自洽。
于是他关闭了备忘录,开始筛查昭天市的各个医院的重症患者名单。
……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由黄昏转为漆黑,又转为鱼肚白,最后晨曦微露。
姜行矩终于筛选出一份初步目标名单,大概二十多个人。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在病痛中挣扎的人,以及一个被沉重医疗负担压垮、近乎一无所有的家庭。
“应该差不多够用了。”
姜行矩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他点开连接内网的NAS服务器,准备将这份高度敏感的名单进行加密备份。
就在这时,服务器的文件目录中,一个以“郝云”命名的相册,意外地跳入了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姜行矩鼠标移动,准备删除这个相册。
但不知为何,指尖在点击“删除”的前一秒,却顿住了。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一次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在按照时间排序的相册中,第一张便是郝云在新苑三期时被姜行矩从监控中截下的画面。
少年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一手紧紧握着自爆小车,一手死死按着挎包,在风中狂奔,头发被吹得肆意飞扬,画面狼狈又……莫名的充满一种滑稽的生命力。
“哈!”
即使是现在,再次看到这张截图,姜行矩还是没忍住,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不过笑容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消失了。
姜行矩再次叹息一声,关闭相册,将名单备份后便起身离开。
然而,刚站起身,他的动作又顿住了。
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目光落回屏幕,那个他刚刚关闭的、关于“人格基准测试”的备忘录,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人命,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郝云说。
“我和他们有本质区别……”姜行矩对自己说。
“但真的……没有受到影响吗?”
一个微弱的、几乎要被他自己忽略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算了,”最终,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带着一种说不清是烦躁还是什么,“测一下吧,就当测着玩了,既然当初费心做了出来,不测一下,岂不是浪费了?”
姜行矩移动鼠标,点开了名为《人格基准测试》的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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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两章共六千多字更新,实际上是更新了三章,就为了把这个剧情一次性写完,够有诚意吧?(所以求一点免费的“用爱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