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江南大暑时节,将士穿着厚厚的麻布衣服,一路走一路酷热连天。官道几乎被灌木淹没,每前进一步,都会被荆棘刺得血肉模糊。
前面的开路先锋,脱光衣服披荆斩棘,一个个挥汗如雨。
陶冶看看无一朵云絮的苍穹,赤日如火球挂在头上,行军异常缓慢。
徐爷让他抄小路到清风岭,陶冶问了军中向导,清风岭危峰兀立,山下就是徐爷欲与蒙古人争夺的灌城,拿下灌城,脱脱再也到不了九江,将其牢牢地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义军的装备简陋,大多数军士还穿着草鞋,每天翻山越岭,一双草鞋还没穿上一天就报废了。
他们携带的草鞋用完了,这个可以自己想办法割藤蔓植物编织草鞋,但粮袋快干瘪了,饿肚子才是最大的威胁。
每天行军不到三十里,如今已经走了五天时间,山高林密,再怎么催促也快不起来。陡峭的山路,军士们一个一个的手足并用,像猿猴一样爬过去。
部队好不容易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突然看见一片废弃的村庄,而清风岭就在村庄的上方,高耸入云。
本以为可以好好修整一下,没想到却遭到了土着人的骚扰,他们夜里出来偷盗军士的辎重物资,什么都要,甚至盗走他们的裤子,有人将面临着光屁股赶路。那些土着人盗取物资轻车熟路,动作灵敏,一转眼就不见了。
陶冶的三千军士,非战斗减员上百人,再这样下去,估计不达目的地,就失去了战斗力。
本来,再坚持一下还能爬上清风岭,但天公不作美,一场冰雹夹带暴雨彻底让陶冶绝望了。
这是一个破败的村庄,冷风从破窗中灌进来,雨水从屋顶飞泄直下,军士们的单衣被淋湿,一个个冻得直打哆嗦。
副将姚贵哭丧着脸说:“将军,这鬼天气要灭我们啊!”
陶冶看着这人间地狱般的风雨,不停地自我安慰:“风雨终将过去,蒙古王朝终将覆没,我们坚持吧。”
泥墙在雨水中一块一块塌下来,人们冻得上牙磕下牙。
正当大家身陷绝境中,副将姚贵提醒陶冶:“将军,大公子给你的锦囊,可以拿出来看看吧。”
陶冶摇摇头,一脸无奈:“在这荒山野岭,除了上天没人可以拯救我们的。”
“将军,你看看再说吧。”姚贵苦苦相劝。
陶冶再也经不住副将的哀求,极不情愿地摸出锦囊,拆开一看,只有无关痛痒的一行字:“雨后对天大喊呜呼呜呼。”
不看则已,一看陶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小孩子玩家家吗?”
副将姚贵说:“我们试试吧。”
待风雨稍微停顿,副将姚贵跟军士们一起高喊:“呜呼呜呼呜呼。”
声若洪流滚滚,响彻云霄。
回答他们的,只有山谷的回荡。
正当人们一筹莫展之际,好像山谷里真的有回应之声:“呜呼呜呼呜呼。”
于是大家平声静气,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莫非上天显灵了?”姚贵一脸惊诧。
军士们再次拉高声调呼叫:“呜呼呜呼呜呼。”
不一会儿,只见树丛里呼啦啦窜出一群人来,为首者是个女子,他们身着大宋时期的服饰,朝着陶冶他们笑眯眯的走来。
那女子正是救马源一命的陈铁锤,只是陶冶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陶冶,但她跟马源的接头暗号,就是“呜呼呜呼”,她听到暗号后方明白,一定是马源的人找她有事,就带着一群人出现在陶冶面前。
陈铁锤提起两个大铁锤,很友好地问陶冶:“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陶冶忙向陈铁锤施礼,毕恭毕敬道:“我们奉马源将军之令,向姐姐求助。”
铁锤想了想,问道:“你说的可是马家庄的马源将军?”
陶冶答:“正是。”
铁锤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你们这是去哪里?”
陶冶实话实说:“我们奉命到清风岭清剿蒙古人盘踞在灌城的军队。”
铁锤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好好。”
随后对陶冶说:“既然是消灭蒙古人的军队,我们定当全力以赴帮助你们。”
她当即令人徐徐开启一道绿色的藤蔓大门,陶冶朝门中一看,却是另一番天地,只见茅舍整齐,人们身着大宋服饰列队迎接。
军士们吃上了热饭,在清澈的溪流里痛痛快快洗尽身上的尘垢。
陶冶谢过铁锤:“姐姐,我们马上要爬上清风岭。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吧。”
铁锤笑了笑:“将军不急,今夜就在此地留宿,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带路,要不了两个时辰就到了。”
陶冶大喜,欲再次跪地谢恩,却被铁锤制止:“将军勿要客气,这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大事啊。”
陶冶心里着急也没用,他的手下实在太疲惫了。他想尽快跟徐爷取得联系,军情紧急,当初调兵时说,要趁着暴风雨袭击灌城。
如今暴雨已经过去,还能按原计划行动吗?
铁锤一听,突然黯淡了神色,摇摇头说:“将军,你们已经贻误了战机。”
陶冶吃惊不小:“你怎么知道的?”
铁锤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你的主帅一定是个军事天才,他算准了今天要下暴雨,所以让你们的大军赶到,从清风岭上,神不知,鬼不觉发起进攻,把蒙古军队赶出城外。”
陶冶恍然大悟:“难怪如此!”
倏地,他满脸愧色:“可是我却贻误了战机,这是要杀头的。”
铁锤安慰他:“将军,没那么严重,我帮你派人去联络吧。”
陶冶求之不得,当即修书一封,让铁锤派人火速送达。
再说徐爷一直没有得到陶冶的任何消息,感觉自己失误了。从马家庄到清风岭近两百里山路,不仅天气炎热,此路还多年无人行走,说不定部队不仅走不出林子,还会被活活折磨死。他认为自己太轻率了,一支三千人的大军,就这样烟消云散?
蒙古军队擅长骑马厮杀,如果与他们展开肉搏战,徐爷认为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调陶冶翻山越岭,出其不意推下滚石把蒙古军队赶出城,灌城待不下去,出逃的路尽是沾泥,如糯米饭裹在腿上,黏糊糊的拔不出腿来,徐爷则用战船逼近,只需弓箭手伺候,蒙古人在灌城经营多年的政权,将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当徐爷接到陶冶的来信后,异常开心,信上说当地武装配合他们,如今等待新的军令。
徐爷看看苍云,再看看不远处的灌城,当即回信:“六月初八早上暴雨,你部务必在初七晚上到位,灭敌后在灌城喝庆功酒。”
徐爷成竹在胸,陶冶不得不佩服这位军神,对天象了如指掌,对蒙古人了如指掌。
陶冶下令:“不许骚扰百姓,吃喝供应全部白银结算。违者,斩!”
但他的军令下达却迟了些。
却说副将姚贵,带手下帮一户张姓老人家盖好屋顶茅草,还帮他们挑满一缸水,深受百姓赞赏。
这户人家的儿子刚刚过世不久,他的寡妇儿媳妇对姚贵有意,两人在野外偷情后,那女人意犹未尽,晚上还留了后门。
男人跟女人如干柴遇烈火,动静大了些,让张大爷捉奸在床。
按照以往,姚贵可以一刀劈了张大爷,可如今军令如山,他哪敢造次?
只得乖乖就擒,被人赤身裸体捆绑着送到陶冶帐下:“青天大老爷啊,深更半夜诱奸民女,该当何罪?”
见老人一脸愤怒,姚贵则低着头羞愧难当。
陶冶心里一紧,暗自大骂姚贵混账东西,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也要犯?自古军中无戏言啊,你这颗人头看来是保不住了。
他强忍着泪水,问道:“姚贵,你自己说该如何处置?”
那姚贵却倔强地昂起头颅,大咧咧地说:“将军,我犯了军令当杀头。你下令吧,姚贵下辈子还做你的兵。”
陶冶闭上眼睛,一任泪水滂沱。
好半天,他大手一挥:“左右,把姚贵拖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突然有人跪下求情:“将军,姚贵有罪,但罪不该死啊!”
几个大汉推出姚贵,朝帐外走,手上的鬼头大刀明晃晃。
见地上跪了一排将士,个个泪流满面。
凄凄惨惨哭泣的小寡妇却大叫冤枉,说老天不公,要杀应该杀她,不应该杀姚贵。
本来陶冶心有不满,他的爱将哪忍心说杀就杀了?听小寡妇数落他,就让人推回姚贵,重重一巴掌拍在案上:“你们两个人,到底是谁勾引谁?”
不等姚贵开口,小寡妇仰天长啸:“是我勾引的他,要杀的人应该是我啊将军!”
姚贵依然昂着头颅说:“将军,是我勾引的良家妇女,我该死。”
见两人争执不下,陶冶左右为难。
恰这时,只见陈铁锤跟一老者双双跪下:“将军,请刀下留人!”
陶冶有些不解:“我执行军令,跟你们无关啊。”
那老者正是铁锤的老爹,是个受人敬重的老郎中,在陈家拐威信较高,他向陶冶打恭行礼:“将军,岂不闻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他不是强迫,而是受女人喜欢,勿要用军法处置。”
有跟着求情的老百姓附和:“对啊,民意不可违,将军饶恕了他们吧,当务之急应该让军民同心对付蒙古人。”
不等陶冶说话,那老者又出主意:“将军,既然男人有情女子有意,不如成全他们可好?”
陶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愣愣地看着众人。
小寡妇不失时机哭诉道:“我一个小脚女人,公公婆婆年事已高,别说下地种庄稼,就是吃水也是个大问题啊。每天早上我背着笨重的大木桶,从井里打水提起来都累得满头大汗,还要背回来,几乎是一步一跟斗啊。他们帮我盖房顶帮我挑水,我感激不尽,从内心里说,我是喜欢他的,所以……”
又有人说:“将军,成全他们吧。”
陶冶依然阴冷着一张大脸,又一拍桌子:“那好,成全你们。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姚贵目无军纪,勾引良家妇女,责罚二十军棍。”
姚贵被打了二十军棍后,痛得龇牙咧嘴,那小寡妇心疼不已,当即求陶冶:“将军,让他来我家养伤吧。”
陶冶点头应允。
当夜,陶冶跟铁锤见面,问她从此处到清风岭,走小路需要走多久?
铁锤如实相告:“将军,若是我给你们带路,三个时辰可到。”
陶冶面露喜色:“感谢姐姐,如此甚好。”
铁锤小嘴快言快语:“将军,我们还会给你惊喜的。”
陶冶有些不解:“还有什么惊喜?”
铁锤如实相告,她说这里山高皇帝远,蒙古人管不着,他们还是大宋的子民。也一直在准备攻出山外,如今机会成熟了,只求快快打败蒙古人,大家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陶冶兴奋不已,当夜叫人多备酒肉,他要好好跟下属同乐。
这陶冶一见着酒,如同看见了他心中的女神,大杯大杯豪饮,不一会儿就酩酊大醉。
却说夜半三更天,突然接到徐爷差人送来加急文书。
虽然副将姚贵被打了二十军棍,好在下手不重,只受了点皮外伤。
加急文书命令他们立马开拔部队,争取在天亮前赶到清风岭,做好突袭灌城的准备,预计次日午时将有特大暴雨。
军情如火,一刻也不能耽搁,姚贵下令立刻启程,烂醉如泥的陶冶,被人用担架抬着走。
却说这山路陡峭狭窄,前面的人跪着行走,也比后面的人高,咋办?总不能把主将抛在一旁不管不顾吧。
姚贵让人找来绳子,虽然他的屁股被打,但并不影响他行军打仗。有人劝他,另找人背上陶冶,姚贵却说:“大家都在这万山老林艰难跋涉,我个子跟他大差不多,还是我来吧。”
姚贵把陶冶往背上一撂,在自己腰杆上缠几圈绳子,跟将士们呼哧呼哧往悬崖绝壁上一步一攀登。
在天亮前,军士们终于登上了清风岭。姚贵轻轻放下陶器,他却突然发现,当地百姓早已到达,他们正在忙活着。
同样是急行军,没想到铁锤早就到了,他们在清风岭不仅备有檑木滚石,还拉出几门大铁牛来。
铁牛泛着青光,正张开大嘴,好像随时会吐出一串儿红红的铁蛋,正铺天盖地砸向灌城。
但他又一想,暴雨天这铁牛吼得出声来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