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李老六,住在靠山屯,村子不大,百来户人家,四周全是山,晚上风一刮,呜呜作响,像鬼哭似的。俺家靠村西头,离村北的坟地不远,夜里总能听见远处夜枭的叫声,尖得像是有人在嚎。俺打小就爱听鬼故事。这天晚上,天冷得像进了冰窟,屋外霜打得草叶子都白了,俺蹲在爷爷家炕头,煤油灯点着。
爷爷叫李长根,八十多了,腿脚不利索,可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讲起故事来能把人吓出冷汗。他抽了口旱烟,烟圈儿飘得老高,声音压低了些,“这故事叫‘乌鸦报丧’,讲的是群鸦聚集的地方,准有人横死。”
爷爷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了。他说,这事儿发生在六十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小子,村里有个老汉,叫孙大有,是俺太爷爷的邻居。孙大有五十多岁,脸瘦得像干柴,眼睛浑浊,平时不爱说话,独住在村南头的破茅屋里。那年秋天,天气怪得很,白天还热得冒汗,晚上冷得刺骨,山上的树叶子落了一地,风一吹,满地沙沙响,像有人在走路。
那天早上,村里人发现孙大有屋外的老槐树上,聚了上百只乌鸦,黑压压一片,挤得树枝都压弯了。那群乌鸦不飞也不叫,就蹲在那儿,瞪着红彤彤的眼珠子,像在盯着啥。村里有个老太太叫赵婆子,懂点迷信事儿,她一见这阵仗,吓得直哆嗦,说:“乌鸦报丧,群鸦聚一块儿,准有人要死!”村里人听了都心里发毛,可没人敢上去撵鸟,怕惹上啥不干净的东西。
孙大有那天照常下地干活,扛着锄头路过老槐树,抬头瞅了一眼那群乌鸦,嘀咕了一句:“这帮畜生,咋都跑俺这儿来了?”他没当回事儿,哼着小曲儿走了。可那天晚上,他回来得晚,天已经黑透了,月亮藏在乌云里,村里静得连狗都不叫,只有老槐树那边传来几声“嘎——嘎——”的鸦叫,刺耳得像锯子拉铁。
孙大有推开自家门,屋里黑漆漆的,刚点上油灯,就听见屋顶“扑棱棱”一阵响,像有啥东西落下来。他抬头一看,窗户上蹲着三只乌鸦,红眼珠子瞪着他,爪子在玻璃上抓得“吱吱”响。孙大有骂道:“滚开!晦气东西!”他抄起扫帚挥过去,可那三只乌鸦没飞走,反而歪着头盯着他,嘴里发出低沉的“嘎——嘎——”声,像是在笑。
孙大有心里一咯噔,觉得不对劲儿,赶紧关了窗,插上门栓,坐炕上抽了口烟压惊。可还没抽两口,屋外的老槐树那边突然炸了窝,上百只乌鸦齐声叫起来,“嘎——嘎——嘎——”,声音尖得像刀子划心口,震得窗户嗡嗡响。孙大有吓得烟袋都掉了,腿抖得站不稳,嘴里念叨:“别找俺,别找俺……”
半夜里,鸦叫声停了,村里静得死气沉沉。孙大有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沙沙沙”,像是有人踩着落叶走路。他壮着胆子下炕,凑到门缝往外看,院子里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可那“沙沙”声越来越近,像贴着门来的。他刚想喊一句“谁呀”,门板猛地“咚”地响了一下,像被啥东西撞了。
孙大有吓得退后几步,抄起墙角的镰刀,抖着声音喊:“谁在外头?俺有刀!”可门外没回应,只有一阵低沉的“嘎——嘎——”声,像乌鸦叫,又像是人在学。他心跳得像擂鼓,壮着胆子拉开门,门外站着个黑影,瘦得像根竹竿,披着一身破麻衣,头低着,看不清脸。那黑影一动不动,可院子里的老槐树上,乌鸦又叫起来了,“嘎——嘎——”,声音整齐得吓人,像在给谁送葬。
“孙……大……有……”那黑影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枯枝,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挤出来的。孙大有一听这声音,吓得魂儿都没了,喊道:“你是谁?别过来!”可那黑影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脸——那不是人脸,是张干瘪的死人脸,皮皱得像树皮,眼窝里没眼珠子,只有两个黑窟窿,嘴里咧着,露出一排尖牙,牙缝里挂着血丝。
孙大有认出来了,那是村里十年前死的小六子,小时候掉进山沟淹死的,尸体找回来时都泡烂了。那张脸近了才看清,嘴角裂得吓人,像是被啥撕开的,脖子上还有道青紫的勒痕,像被水草缠过。小六子咧着嘴,盯着孙大有,嘴里念叨:“你……该死了……乌鸦说了……”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股子阴气,像从水底传来的。
孙大有吓得腿一软,挥着镰刀砍过去,可镰刀从那黑影身上穿了过去,像砍了个空。小六子“嘎嘎”笑起来,笑声跟乌鸦叫一模一样,紧接着,他猛地扑过来,瘦得像爪子的手掐住孙大有的脖子。孙大有喘不过气,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手脚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第二天早上,村里人发现孙大有死了,横躺在院子里,眼睛瞪得老大,脖子上有两道黑紫的手印,像是被人掐死的。嘴里塞满了乌鸦羽毛,黑乎乎一片,脸上还挂着惊恐的表情。老槐树上的乌鸦没散,蹲在那儿盯着他的尸体,红眼珠子一眨不眨,像在看啥好戏。
赵婆子看了现场,抖着说:“乌鸦报丧,准没错,这是有怨魂找上门了!”村里人吓得不敢靠近,凑钱给孙大有烧了纸,草草埋了。可埋完没两天,老槐树上又聚满了乌鸦,鸦叫声夜夜不断。没过多久,村里又死了人——张老四,横死在田里,脖子上一样有手印,嘴里塞着羽毛。
从那以后,每逢乌鸦聚在一块儿,村里人就提心吊胆,怕下一个轮到自己。有人说,那是小六子的怨魂,借着乌鸦报丧,找活人索命。
爷爷讲完,屋里静得吓人,煤油灯晃了一下,灭了。俺咽了口唾沫,“老六啊,这世上有些东西,躲不过,也惹不得。乌鸦聚一块儿,你就离远点。”说完,他起身回了屋。我拿起笔,给这个故事起了个名字《乌鸦报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