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衣来到百川阁的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傻。
他对自己做出解释是想要来翻阅古籍学些新术法,往里走,里面很静,来往的弟子行走时连脚步都放轻,四下只余翻阅古籍的声响。
很清静,适合修心。
谢白衣光站在那儿不动,有个弟子瞧见了就“咦”了一声,停步看他:“这不是宗主新收的徒弟吗?来这里做什么?”
谢白衣:睁眼瞎。
谢白衣并不搭理他,刚要往里走就听得那师兄怒喝:“师兄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竟敢无视?!”言罢,他抬手就袭向谢白衣的后背!
谢白衣侧身退出半步,抓住师兄的手腕向前一带,然后抬腿踢出一脚正中他的后背,师兄往前跟跄数步,然后直接扑了个面沾灰尘!
那师兄愣了愣,随后爬起来不可置信:“你竟然敢打我?!”
谢白衣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是又怎样?”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可避免地闹得大,不少弟子们都看了过来,他们左看右看,最后有几个是跟那位师兄认识的,当即冲上前对着谢白衣就是一通质问:“你竟然如此放肆!在百川阁这等清修之地敢对林师兄动手?!”
他话说得气势磅礴,声音震天,但同所说的话相比,甚尤讽刺。
谢白衣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他先动的手。”
“放屁!”那弟子想也不想地反驳,“谁看见了?分明就是你动的手!你别以为你是宗主的弟子就能为所欲为!”
“就是!”有人接腔,“咱道合宗也有宗规,你休想放肆!”
“如此过份的可恨行径,就应当押去恕罪阁!”
那位林师兄看着眼前的局势全然倒向他这一边,他冷笑几声:“不敬师兄,出手伤及同门,我这便将你押去怒罪阁!”
“……”
谢白衣看着他们你唱我和,三言两语就将黑白颠倒,侧目看向旁边有人装作未闻,有人看戏,有人嘲笑出一句“以为当了宗主徒弟后,就还真把自己当作一个人物了”。
无人助他。
眸子里染上戾气,谢白衣低嗤了一声:“一群瞎眼的走狗。”
“你——!”
林师兄怒目再度出手,却被谢白衣三两几招打退,他见势不对后给其他弟子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会意,正欲蜂拥而上地一同对谢白衣出招!
谢白衣的指尖微屈,即将取剑。
但就在这时,一股强劲的灵力气流掀来,不伤他物,独独将林师兄他们挥退数步!
谢白衣停了指上的动作,向后看去。
只见一朱墨衣袍的曲云筝抱着剑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巡守的弟子。她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林师兄身上:“百川阁乃是藏书清修之地,岂容得你们肆意斗殴?”
曲云筝这一出现,那些看戏的弟子忙不迭地散了。
大师姐负责守巡宗门,手中掌刑罚秩序, 在这一事上她可不好说话,让她抓到了就是一个罚!
当事人还未作声,最初帮腔的弟子就算第一个出声了。他对曲云筝微行一礼:“大师姐明鉴,是谢师弟先动的手——”
他话还没有说完,身旁的林师兄就预感不对,脸色一变呵斥他:“住嘴!”
林师兄看向曲云筝,后者指尖轻点了下剑鞘。
“歪造事实,包庇祸首,倒也是一条罪责,”曲云筝神色不变,又问,“是谁先动的手?又是为何动手?”
林师兄:“这……”
“他先动的手,缘由大概是我并未理睬他的话。”
谢白衣蓦然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
曲云筝没说信与不信,只问:“如何证明?”
谢白衣尚未答,刚刚那弟子又喊:“就是!你有什么证据?刚刚我们可都看见了,分明是你同林师兄动的手!”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个见证人都更好解决。
但没人帮谢白衣。
纵使曲云筝护短,但也不能明摆着偏向谢白衣。
指尖动了几下,谢白衣刚想回答就察觉到腰上的储物袋中似有异动,还没等他伸手去掩,袋口一晃冒出来一小片草叶,然后有什么东西被它举着丢了出来,掉在地上“哐啷”两声。
看清是什么东西后,除谢白衣外他们都是神色一变,连曲云筝都动了动眉尖,轻喃:“刑令……?”
地上躺着一块玄铁铸成的小令牌,正面刻“提罪”二字,背面是张牙舞爪的恶兽之首,坠着墨色的流苏,上边一颗红色的珠子。
提罪司的刑令,以朱红的珠子为最高一级,放眼提罪司,有且仅有那一枚。
四下一静。
然后以谢白衣为中心,众人纷纷连退数步。
“他、他……”帮腔的弟子开口时都语无伦次,“他怎么会有……?”他怎么会有刑令?!
这不是在楚师姐身上的东西吗?!
众人面色各异,中心的谢白衣却不明所以。
他不知道提罪司,撑死就是在楚知禅那儿听她提过几次,而至这刑令更是见都没见过,并不知道这块乌漆嘛黑的令牌为什么会在自己这里,而地灵把它丢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曲云筝低眸盯着那刑令半晌,然后蓦地笑了一声。
成了,老三要被这丫头气死了。
“那是宛宛给你的东西,” 曲云筝说,“收起来吧,吓着人了。”
闻言,谢白衣一顿。
随后谢白衣什么也没说,将刑令捡起来后扯着袖子一角擦净灰尘,收进了储物袋里。
给他这东西做什么?
还有,她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曲云筝抬眸看向林师兄他们,招了招手:“行了,林师弟你们跟我走一趟吧,出手伤及师弟,颠倒黑白,你们总得换点罚。”
林师弟咬牙切齿地了谢白衣一眼,跟过去了。
眼看着他们就要走,谢白衣却仍旧是有点不明白什么情况。
“大师姐。”谢白衣叫住曲云筝。
曲云筝转过来,挑了下眉:“想问为什么不抓你?”
谢白衣:“因为刚刚那个令牌。”
曲云筝:“嗯。”
“那是提罪司的刑令,朱红一点,是为‘判罪’之令,”曲云筝说,“除宛宛外,持有它者若是犯错行不义罪事,朱色耀芒,不必经他人审问,便罪证已昭。”
谢白衣怔了怔。
曲云筝挥挥手,什么都不再多说,扭头离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百川阁。
再看旁人,看谢白衣时的眼神都已经变了。
谢白衣却没看他们,他低头,视线落在腰间系着的储物袋上,像被那丑极了的印记晃得眼睛难受,他抬手,搓了一下,耳旁响起的是楚知禅的话:
——“谁欺负你了就打回去,万事有我兜着”。
她言出必行,身不在宗门,就给他留下了刑令。
“……”
谢白衣扯了扯唇:“瞎操心。”
血海。
沉间青蹲了三天,终于看见那道身影出现。
“楚师妹。”
楚知禅没看他,手中的伤已经痊愈不见任何的伤痕了:“何事求我?”
她开口直言,让沉间青怔了一下,随后他无奈一笑:“稍后你要去寻梼杌,分心不得,待回来时我再同你说。可好?”
楚知禅:“随你。”
她说着就往前走,沉间青跟上。
梼杌居嶙峋山洞之中。
洞中从外往里看仿佛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沉间青谨慎着想要先放出灵力探查一番,然而身旁的楚知禅永远动作比他快,就低眸看了两眼,提步就进去了。
沉间青:“……”
跟着楚师妹混,还得命硬。
沉间青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一边在洞中落下阵印一边跟着楚知禅往里走,忽然之间踢到了什么东西,借着灵力微光低头一看,是一具残破的白骨,看上去是兽类尸骸的。
视线往前,白骨一具又一具,当中不乏人族的白骨。
梼杌非是饕餮那般的吞天之兽,啮食时只爱撕咬猎物的胸膛,将内脏吃干净便不管了,任其腐烂化白骨。
沉间青无声叹息,想着后来若是有机会,便将这些同族的骸骨带回去,到底是让他看见了,不能就任由着一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妖兽洞穴里。
“他们逐利之心,”楚知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离他不远,“自寻死路。”
沉间青怔了一下:“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此处是梼杌穴,或许不止一只,”楚知禅冷笑 “凭你与那师弟的能耐,进来了便是同样自寻死路。沉师兄,仁爱慈悲之心也须得分看场合,何必为了这些人白白将自己送入险境。”
沉间青张了张口,又在出声前蓦地明白了什么。
——他要守禁制,不得出事。
沉间青便将话咽下,明白刚才楚知禅那尖锐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无奈一笑:“多谢师妹提点。”
楚知禅冷漠无情:“自作多情。”
沉间青望着她的背影,无声笑了笑。
倒是个嘴硬心软的姑娘。
楚知禅:不,我嘴硬心更硬。
沉间青跟了上去,与她并肩走着:“楚师妹。”
楚知禅暗自留心四周,“说。”
沉间青问:“你取饕餮骨、梼杌牙,是为了炼器?”
楚知禅口下不留情:“同你有干系?”
沉间青从善如流:“是我冒昧了。”
楚知禅懒得管他。
梼杌是恶兽,擅幻象,打起来时比饕餮更要难缠一些,它的移动速度是非常快的,稍有不慎,来不及反应的话就会被它开膛破肚。
净来讨些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楚知禅在心中默默流泪。
去挖野菜哪家强,道合宗里楚知禅。
靠。
进入洞中,忽见一点光亮,抬头举目望去,洞顶然得见几分天穹,一柱月华从那洒落,浅浅的白光晕亮了那一点。
四下未见妖兽。
楚知禅蹙眉,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未待她细细去想,忽闻身后惊掠风声,楚知禅反应极快,一把将沉间青推开同时自己后撒几步将禅珠握在手中,就见刚才他们所站的位置有一黑影迅速闪过,落地时利爪挠地发出声音,不等人细看是什么模样,转瞬又隐入黑暗当中。
是梼杌。
耳旁又惊起风声,楚知禅翻手化诀升起一道屏障去挡,梼杌撞上屏障,屏障未碎,力道之大却让她足下被震退半步!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沉间青那头利剑破风的声音,接着长剑撞上什么,“锵”然一声响。
而且是有两只!
啊啊啊——!!!
楚知禅你个乌鸦嘴!
她刚刚分明只是想吓唬一下沉间青而已啊啊啊——!!!
梼杌再度袭来,楚知禅垂手指尖一勾,数张黄符被她抓在手中,甩出几道,未中,却在半空中“轰”的一下着起火来,一时四周被映亮,让她勉强看清了梼杌的模样。
妖兽大多丑陋,这梼杌也其貌不扬,不过就是利齿多了些。
梼杌先是被那陡然的火光惊得动作微滞,随后眯眼看向楚知禅,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瞬又出现在她身后!楚知禅抬手起诀一挡——
“轰”的一声,余威震山石,楚知禅被击退飞出,几步才站稳身形,再看那只梼杌,黑暗茫茫,哪里还见身影?
这样不行。
视线受阻,他们始终处于劣势。
沉间青到底是专攻阵道,剑道略逊,挡下几次攻击后就隐隐有招架不住之势。
他正欲以血唤灵,却见一片白袍晃来,提住他的后衣领将他往后甩去,那人单手持禅珠挥出半扇青芒斩向梼杌,梼杌侧身躲开,没入黑暗。
“起明火阵,”楚知禅松开沉间青,“这里太暗了。”
起阵时不得受干扰,沉间青下意识道:“那你……?”
“一刻钟,”楚知禅眯眼冷笑,“区区妖兽,能奈我何?”
又闻风惊之声,楚知禅一把推开沉间青,手中虚虚一抓,发带解落被她抓在手中,一手连甩符同时足下点地躲开攻势,一手抓着发带绕出绞杀之圈,将沉间青保护在内。
转眼间楚知禅就已经不见身影,沉间青看着那发带:“断青丝?”
他也只是说了这一句,随后就将发带抛之脑后,手起阵印,定神便开始落阵。
有几次梼杌意图攻击他,但都被那青光挡了回去。
楚知禅手中抱琴,垂手时琴又散成灵气,她于黑暗中低斥一句:“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无视我?你们动他一下试试。”
青光耀出,她手中转笛抵到唇边,“呜呜”笛声悠然传出,带着肃杀之气,搅乱此地血气,卷向梼杌二兽!
笛声扰神,她足下转步,避开几道攻击。
梼杌烦思不已,怒吼一声,身形更快地掠向楚知禅!
楚知禅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后撒数步退于月华光束之后,腕上禅珠飞出,见得那梼杌其中一只在越过月华时滞了滞动作,随后楚知禅抓住这一瞬破绽!青线束缠于她指上,足下踏岩,轻点岩壁掠过几处,青线缠绕几道又几道,待落地时她反手将青线一拽,青线收束,将梼杌绑在半空之中,深深勒入它的兽甲,动弹不得!
那月华有用。
否则外边的天是血色,月也是轮血月,怎会落下这样一束明辉的光来?
而且洞中黑暗,梼杌唯独贪黑。
抓住一只,还剩一只,楚知禅一手抓着青线束不得松开,正欲分神对付另一只,却听得棒机怒吼,当中似乎还掺了些什么兽语,想要去捂耳屏去已经来不及。楚知禅的眼前陡然间一片血色,一黑衣人站在她身前,一晃长剑便向她刺来,她欲躲,身体却不得动弹,长剑贯穿腹部,她看见那人连抬起头,眉问戾气阴鸷。
——是谢白衣。
与此同时,隐于黑暗中的另一只梼杌瞬间出现到她的眼前,眸中闪烁嗜血红光,挥爪朝向她!
明火阵起,光芒大亮。
沉间青抬头,看见一道身影被击飞出去,道袍上染了血,手中的青线束几欲抓不紧。他瞳孔一缩,当即飞身上前将人接住:“——楚师妹!”
楚知禅由他扶着,胸前几道血痕不断洇晕开血迹,明晃晃地是被那梼杌伤到了,呛出来几口血,疼痛令她将最后那点思绪拽回。
沉间青脸色已经变了,手搭在她的背上为她渡过去灵力:“你……”
“杀了它。”
沉间青倏地一愣。
楚知禅抓住青线束不放手,戾气十足地眯起眸子,她脸颊上沾上零星几点血,莫名给她添了几分妖邪。
她推开沉间青的手,自己按着胸口的伤站稳了,气息却乱:“敢揭我旧事,活腻了。”言罢,她屈指弹出一颗禅珠,禅珠吸了她的血后不断颤动,化为数不尽的杀招,一齐掠向梼杌!
沉间青还未回神,便忽觉铺天盖地地兜头压下威压,让他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修为上的威压。
他惊骇抬眸,只瞧见楚知禅发丝拂动露出来的侧颜,她离至臻境只有一步之遥。
修为未至,实力却远超!
绛青色的光芒大盛,充盈洞穴之中,沉间青不得已闭目,待那青光散去时睁眼,他只听到楚知禅抬手将一颗兽牙握入手中,低眸带有蔑意地道了句:
“不知死活,竟敢用他来扰我神思。”
他?
是谁?
沉间青忽然感觉到身上的威压一松,随后就见刚刚还大放杀招的楚知禅又呛出来一口血,身形一晃就往下倒。
沉间青连忙冲上去将人一把扶住。
随后沉间青抓住她的手腕一探,他愣住了。
她的禅心……碎了一半?
转头看向那梼杌尸体,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渡去杀孽,是不得轻易再犯的。
他深深地蹙眉.,轻道一句“冒犯”后将人打横抱起,事既已了,他带着楚知禅离开血海。
道合宗主殿内。
十三张弟子符中忽亮 忽然一张亮起血光,却无人注意。
谢白衣在院中练剑,蓦地停了下脚步,随后皱眉。
刚刚脑海之中似乎闪过了什么画面,但只有一瞬就过,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但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道不明的情绪。
院外忽闻铃铛声响,沈献灵小跑进来,扬声喊:“十二师兄,我们该下山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