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禅和谢白衣在沉默中对视。
半晌,谢白衣拯救回来自己的头发,很冷静地说:“应该是我听错了。”
毕竟他观楚知禅的反应,她并没有听见那一声。
楚知禅心说吓死我了。
楚知禅住谢白衣的衣襟往下拉,口吻极具压迫性地说:“别给我找借口。我说过的话你给我字字句句记好了,否则别怪我直接把你打晕了然后拖出去了。”
谢白衣心中叹气:“知道了。”
他乖乖地应声,楚知禅松开手后就继续往前走,才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身后谢白衣嘀嘀咕咕:“虚张声势。”
楚知禅:“……?”
(扭曲尖叫)(原地变异)(阴暗爬行)(咬死谢白衣)!
楚知禅刚想要让谢白衣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言出必行”,但刚侧了下步,就听见破风之声,她甩袖飞出半扇青刀,听得声响,那道剑气与青刃相抵斩散,余威拂起衣袂。
楚知禅凤眸眯起:“剑修?出来!”
随着她的那一声低喝,玄阳火扑闪了几下,在黑暗之中迅速地掠过一道黑色残影,随后她听见一声冷笑,来者再斩出几道剑气掠向她!
谢白衣瞬间拔剑而出,禅心剑激起剑意嗡鸣不休,他纵步上前挡在楚知禅的身前,斩碎那几道剑气后便足下运力,点地而出,挽剑便掠向那道残影!
不消片刻,在那看不清的黑暗之中就响起剑刃相抵的锵然声。
看不清谢白衣那头的局势,楚知禅翻手化出忘归笛就要上前帮助,但却又在身后察觉到杀机,她翻身躲开后横笛一挡,看见一把漆黑的长剑中心一道血红,架于笛身上。
在看见这剑身的那一刹那,楚知禅记起来什么,霍然抬眼。
循着剑往前看去,来者一袭黑衣,极为熟悉的面容,在瞧见她眼底的惊诧时,眉眼捎着化不开的杀气,朝她森然一笑。
“楚知禅,”他说,“我来杀你了。”
“锵”!
谢白衣挡住对方几次三番斩向他的剑,一番打斗下来后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修为极高,震得他的虎口微微发痛。
禅心剑不住地嗡鸣,又是一次架住对方的剑,不知是阴世火还是玄阳火扑闪了一下,在漆黑的剑身上竟折射出光来,映亮了一刻对方的脸。
看清来者的长相后,谢白衣瞳孔一缩:“你——!”
看见谢白衣脸上的震惊之色,他戾气满眼地冷笑了一声,手中蓦地加重了道,压下禅心剑翻腕再斩,剑尖直指谢白衣的脖颈!
谢白衣连忙提剑一挡,被震退数丈,胸膛闷痛让他以剑为支撑抚胸呛出一口血来。
等他抬眼时,对方已经走上前来,悬剑于他眼前。
“还真是个废物,”他嗤道,“我怎么能这么废物?”
玄阳火映在谢白衣的眸底,同时,他的眼中也映出了来者的长相——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同样束着马尾,只是那身白袍换成了黑袍。
是谢白衣。
或者说,是“谢白衣”。
“谢白衣”看了谢白衣片刻,随后戾气地眯起眼来:“我正愁出不去找你们,你们就自己下来了。”
“谢白衣,你不杀她,还在等什么?”
数不尽的符连串甩出,全都被那剑气斩碎,楚知禅扣住禅珠的手指尖往下滴落血珠,不过才是刚刚那片刻的打斗,她能使的招术都使了,破碎的黄符洒了满地,连那阵石都裂开来。
操。
楚知禅被伤到了胳膊,血洇红道袍,她舒出一口气来,眸中尽是冷厉之色。
她看着眼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瞧的人,心中腾生起压不住的杀意。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遇到黑化后的谢白衣?
而且就刚才的交手来看,这是修为大成,无上境的谢白衣。
修为上的跨级不止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么简单,越往上的修为层级境界的跨越恐怖。所以才刚到至臻境的楚知禅,压根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可以打得过他。
能逃命都是老天开了眼了。
“零零一,”楚知禅几乎咬牙切齿,“你他妈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零零一无响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修为上无形的威压,楚知禅有些气息不稳。
“谢白衣”看着她强撑,连眸中渗出来的杀意都是那么浓烈,其中的恨也是如此明显,让他记起刚才所着见的她对谢白衣的态度,莫名刺目。
“来杀你啊,”他嗤笑一声,“反正都已经杀过一次了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身形便在原地一闪,再度提剑倾身通来!
楚知禅凝神连退几步,手势变幻迅速掐诀:“道生菩提,心归天之无色,合光,起灵!”
手中禅珠炸开强盛的青光,从楚知禅的脚下瞬间升起青光屏障数道,将她护在其中。“谢白衣”一剑斩来,破数层,逼得她足下滑出半步!再一剑,青光尽碎,剑气没了阻挡,破开风,斩至她身前!
楚知禅下意识抬臂一挡——
轰然一声,剑气越过她,将那白骨鬼路斩成齑粉。
楚知禅稍稍一怔,等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只觉得颈上蓦地被一股无形的力收紧,随后猛然将她向前拽去。
抬手欲击,却被紧紧地扣住反按于身后。
“楚知禅,”他低眸着她,抬手抚上她的脸,抹去上边的那一点血迹,“你恨我。”
楚知禅冷笑。
“谢白衣”:“但你杀不了我,因为你做不到。”
楚知禅当作自己没有听见,她感觉到自己的气海中乱了气息,杀心促使剑心不断壮大,想压制——但她压根压制不了。
“谢白衣”没理由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杀我,那就只有被我杀死。”
长剑从腹部刺入,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晕染开来大片的红。
喉间上涌的血腥让楚知禅不由自主地呛出来两口血,下一刻,又被一只手帮着她将其抹去,她看见“谢白衣”俯下身来,在她的耳旁说:“楚知禅,都活了两辈子了,你怎么还不杀了我?”
“——我让你回来,可不是看你继续犯蠢的。”
那剑刺来时,谢白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出手握住了剑刃。
血染上“谢白衣”手中的剑,相同的血,竟然让那剑鸣了一声,随后滞住不前。
谢白衣盯着他,一字一句:“——谁允许你伤她了?!”
禅心剑爆发出剧烈的嗡鸣声,剑意席卷,忽然听闻一声气吞山河的兽吼之声, 谢白衣一剑斩出,剑气在中途不断变幻最后变力一只庞然巨兽,一再分二,袭向“谢白衣”!
“谢白衣”难得变了神色:“这是……”
他凝神去挡,两兽缠斗于他,谢白衣已经不见身影。
交错的剑气斩来,带着骇人的杀气将“谢白衣”逼退,他垂下手眯起眼去看,半身是血又站不稳的楚知禅已经被来人接在怀中。
楚知禅攥住谢白衣的衣角,声音发虚:“走……”
他们打不过他。
谢白衣眼神发狠地看着那站在黑暗中的人,压住心中的怒火杀意留下剑气阻拦,随后带着楚知禅离开。
玄阳火几欲熄灭,等那两道身影消失,通往人间界的路也消失了。
黑暗之中的那两个相同的人合二为一,他盯着那玄阳火消失的地方看了片刻,忽然嗤笑了两声。
他满手的鲜血,全都来自于楚知禅。
“我让你把她带回来,可不是为了让她继续犯蠢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的身形仿佛尘烟般散开了。
有鬼差匆忙赶来,只看见那满地狼籍。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位手捧着探阴册,“咦”了一声。
“方才有人在此魂飞魄散了。”
血一直止不住地往下落。
从阴司界外出来后便是不知何处的一片林,皓月当空,树影婆娑,投在月下投出的影子被风吹拂而过都在张牙舞爪。
楚知禅伤得重,此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她让谢白衣把她放下,靠着树干手摁着伤口,指缝中都是血,不知道是那月华浅淡还是伤得太重了,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唇上原本的颜色都淡了。
谢白衣伸手,就见楚知禅避了一下。
“……楚知禅。”
谢白衣的手指缩了一下:“师姐,我不是他。”
良久无人应。
楚知禅自己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丹药服了几颗,剧痛掺着某种情绪侵蚀着她的理智,她头抵在树干上闭了闭目。须臾,那药效起了,勉强止住血,她才声音很轻地哑声开口说:“但愿吧。”
谢白衣停住了。
心头之间蓦然起了一股情绪,说是怒火,却又不像,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很难受。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莫名眼中发涩,他就将那原本要说的话咽下,握剑起身:“我去杀了他。”
然而他才刚动一下,就被很轻的力道牵住衣角。
“谢白衣。”她虚声喊。
“……”
“我允许你去送死了吗?”
“……”
楚知禅看见那天上月,与谢白衣的衣袍一般的白,她闭了闭眼将那复上心头的画面从脑中扫出,方才溃散得差不多的理智又找回来了一些。
“回来,”她闭目命令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谢白衣转回身来,像无措地默然站了片刻后,伸手去摸到楚知禅的手然后握住。
随后楚知禅就感觉到他渡过来灵力游走于她的灵脉之间,几缕汇入气海,助她堪堪稳住紊乱的气息。
她听见了谢白衣念咒的声音,他在她的手心写了一字什么,像是什么咒,再然后,她身体上的痛明显一轻。
反应过来什么后楚知禅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但她没力气,被谢白衣将手指挤入她的指缝当中,死死扣住。
“楚知禅,”谢白衣咬字很重,“我说了,我不是他。”
“……”
“我只是现在你眼前的谢白衣。”
手收不回来,楚知禅放弃了,她避而不答:“扶我起来,去寻个地方,我要疗伤。”
虽说疼痛是被谢白衣分担过去不少,但是失血过多让她眼前一阵阵发晕,感觉再过一会儿就得晕在这荒山野岭了。
好吧,不是感觉。
谢白衣刚要扶起她,她就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楚知禅:……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我是披着龙傲天的皮的林黛玉吗?!为什么一天天的除了晕就是晕?!!
谢黑衣,我去你妈的。
楚知禅一晕,谢白衣连忙把她扶住,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后将人打横抱起,染得他的衣袍上也触目惊心的红。
正欲依她所言去找个地方,身旁传来踩踏树叶的声音,禅心剑瞬间掠出贴着那来者的脖颈插入地面当中。
一只雪狐瑟瑟发抖地缩在那里,被剑上骇人的杀气压得不敢动弹。
谢白衣侧头看了它片刻,认出来它是谁:“长明寺的狐妖?”
雪狐连连点头,眼前的这个谢白衣对比一年前见到的实在是气势大变,浑身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把它给斩了。它连忙应:“” 是是是是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谢白衣神色分毫不变,并没有因为是认识就柔和下来。
“我……公子不让我待在人间界,加之我有罪孽在身便只好藏于这藏花坞中,在此地生活有一年了。”
狐妖说着忽然变了神色,顶着禅心剑的压迫,扭身变成一位狐耳媚客的女子,走上前来:“仙君伤得重,血气入体,再耽搁下去招会伤了灵脉,公子请随我来,我的住处便在前头不远处。”
谢白衣仍旧怀疑:“我如何信你?”
狐妖咬唇,犹豫片刻后张口吐出一颗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内丹,她将内丹送到了谢白衣的手边,认真地说:“毁掉内丹,妖便会即刻丧命。”
谢白衣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眼,然后将内丹一收,对她道:“带路。”
狐妖连忙变幻出一盏灯照明,引路前行。
的确如同狐妖所说,走出不远的路便看见一间木屋。
谢白衣谅狐妖不敢做手脚,进去后将楚知禅放到了床上,看见她腹上的伤便犹豫了一下,然后扭头问:“会治伤吗?”
狐妖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会的!”
谢白衣:“敢乱来我就杀了你。”
狐妖抖了抖耳朵。
谢白衣落下了保护的术法,又将禅心剑与那些药放到一旁,这才将楚知禅沾满了血的禅珠取走,去到屋外守着。
那禅珠沾着的血都凝固一层,她向来爱干净,他一会儿会去帮她洗干净。
但是谢白衣眼下守着在外边,寸步未离。
月悬中天,他抬头看了几眼,心下沉重。
那阴司界外,为什么会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