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凝视着武宗正德皇帝的神像,重重地叹了口气。
随后缓缓转身,来到世宗嘉靖皇帝的神像前。
他拿起三炷香,点燃后恭敬地插入香炉,开口说道:“世宗爷,您老人家的手段丝毫不比武宗正德爷逊色,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卓越。
当年武宗暴病离世,您以藩王旁支的身份继承大统。
初入朝堂,便与文官势力短兵相接,您心里清楚武宗的死疑点重重。
而后,借着‘大礼议’事件,您与文官相互试探、争斗数年。
最终,那内阁首辅杨廷和竟以退为进,妄图以此威胁您妥协。
可所有人都没料到,您老人家会当机立断,顺势而为,直接将杨廷和彻底罢官夺职,一举收回内阁首辅这一关键要职。
不仅如此,您还从武宗手中接过对锦衣卫的掌控权,并对其重新改制,使之在您的治理下,较武宗在位时更为出色。
与此同时,您大力重用厂卫,以此来震慑文官集团。
锦衣卫和东厂,本就是成祖爷留给后世君主的两把防身利刃,可惜后来逐渐被文官腐蚀渗透,最终竟沦为文官的附庸,往日的锋芒早已消磨殆尽。
但在您老人家的领导下,重用陆炳,他不负您的厚望,将文官集团震慑得服服帖帖。
陆炳此人,堪称自洪武、永乐之后最为杰出的锦衣卫指挥使,权势滔天,一时风头无两。
而最为难得的是,陆炳对您老人家始终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
奈何文官势力历经英宗、孝宗两朝放任与纵容,已然极度膨胀。
再加上武宗正德皇帝又遭他们暗中算计,这使得文官集团愈发嚣张跋扈,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起初,您继位之时,满怀壮志,励精图治,从文官手中夺回权柄。
然而,文官们在正面争斗中无法胜过您,竟丧心病狂地将毒手伸向您的皇子们。
最终,您的八位皇子,最后仅剩下穆宗隆庆爷一人。
这些文官竟妄图效仿当年暗害武宗正德爷,也对您也下了毒手。
先是发生了壬寅宫变,紧接着又出现了西苑永寿宫失火之事。
说起来实在是荒谬至极,大火熊熊燃烧,宫殿都被点燃了,可在场众人竟无一人出手相救。
关键时刻,还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不顾生死,毅然冲入火场,将您从火海中奋力救出。
这般残酷的现实,逼得您无奈之下迁居西苑,对外借口潜心修道,不再过问朝政。
但您老人家手段着实高明!
表面上您一心沉迷于修道,对朝堂之事不闻不问,可实际上,您始终在幕后牢牢掌控着大局。
即便不上朝,却能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
您更是巧妙地捧出严嵩作为代言人,让他替您制衡满朝文官。
严嵩也确实不负才子之名,担任内阁首辅长达15年之久,期间尽心尽力,替您将天下文官压制得服服帖帖。
您老人家在权谋之术上的造诣,当真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
在位45年间,天下太平的美名,您尽数占尽。
而天下所有恶名,则全由手下臣子背负。
以至于文官阵营中蹦出沈炼、杨继盛这般愣头青,他们看似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实则不过是被人当作枪使的可怜虫罢了。
他们触犯了您的底线,最后也由严嵩替您妥善解决了,如此一来,您的圣名丝毫无损。
单单就权谋之术而言,您足以与太祖爷、成祖爷、仁宗爷这三位先祖相提并论。
随后,朱由校悠悠开口感叹道:“可惜啊,您老人家终究是生不逢时。
严嵩虽说在您老人家当了十几年的内阁首辅,可严嵩生性谨小慎微,哪敢像当年武宗爷在位时的刘瑾那般,有胆量与天下文官士绅公然为敌。
好不容易盼来了海刚峰这样刚正不阿之人,可偏偏这时,您老人家已到了大限将至之时。”
说完,朱由校不禁又叹了口气,随后转头来到穆宗隆庆帝朱载坖的神像前。
他从桌上拿起三支香,点燃后毕恭毕敬地插入香炉,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缓缓说道:“穆宗爷,您这一生也着实不易。
不过,与英宗、孝宗相比,您多了一份难得的自知之明。
更为关键的是,世宗嘉靖爷驾崩之前,已然替您把前路都铺垫好了。
您在位之际,对高拱极为重用,几乎言听计从,这才使得朝廷政令能够上通下达,毫无阻碍。
就拿‘隆庆开关’这一美谈来说,其实早在世宗爷当政时,严嵩就已为其奠定了基础,替您铺好了路。
您平日里大多时间待在宫中,只需将朝中大事交付给高拱、张居正等人,便可高枕无忧。
然而,您却犯了与孝宗皇帝同样的毛病,留下个李太后,她可压制了神宗爷长达十几年之久啊。”
最终,您老人家竟被那帮文官士绅肆意编排抹黑,他们竟造谣说您老人家是因服用媚药过量而驾崩。
简直荒谬绝伦、可笑至极!
堂堂一朝天子,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却遭此等恶意诋毁,实在是令人愤慨不已。
他们这般行径,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肆意歪曲您老人家的一生,实在是卑劣至极。
朱由校拂了拂香案,勉强笑了笑,随后抬头凝视着神像,说道:“就冲您老人家这份自知之明,便受得起朕这三炷香。”
…………
然后,他抬脚来到神宗万历皇帝的神像前,面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久久沉默不语。
江宁默默跟在他身后,静静地伫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朱由校脸色铁青,猛地一把将香案上的贡品尽数打翻在地。
怒目圆睁,伸出手指直指神宗万历皇帝的神像,满脸怒容地吼道:“神宗爷呀,朕的皇爷爷!
您老人家可真是自私自利,昏庸至极!
您以少年天子之姿登基之初,政治还算清明,又有高拱、张居正和冯保尽心辅佐。
虽说被李太后压制了好些年,但您就不能再多忍耐些时日吗?
张居正此人,有功亦有过。
他的功劳,那是造福整个大明朝。
而过错,不过是对您个人有些冒犯。
可您倒好,掌权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清算张居正。
您就不能再等一等?
就算要清算张居正也就罢了,您居然重用张四维这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将张居正推行的改革举措尽数推翻,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想当初,张居正独揽大权二十年,把天下文官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他推行一条鞭法,大力改革,使得国库充盈、军备精良、政治清明,堪称自宪宗之后,大明朝又一个难得的盛世。
可您老人家,居然鬼迷心窍,将张居正的改革成果毁于一旦,致使文官势力再度膨胀。
到最后,您就为了点银子,居然和文官集团闹得不可开交,折腾了几十年,甚至连朝都不上了。
您还派出矿监四处征税,最后竟沦落到向文官‘乞讨’的地步,如此丢人现眼之事,您老人家居然也做得出来!”
您将骄奢淫逸、昏庸无度表现的淋漓尽致。
与穆宗隆庆爷相比,您连起码的自知之明都欠缺,竟还效仿起世宗嘉靖爷几十年不上朝。
世宗嘉靖爷虽几十年不上朝,可在西苑修道之时,每至深夜仍会批阅奏章,通过厂卫对朝廷官员的情况和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您倒好,干脆彻底撒手不管,任由文官做大,一门心思只顾吃喝玩乐。
没有世宗爷的本事,却染上了世宗爷的毛病。
就您所做的这些事,哪怕把英宗、孝宗等历代先祖的过错加起来,都远远不及您造成的危害大。
听着朱由校臭骂自己的爷爷,江宁满脸的尴尬,忍不住连连咳嗽,简直恨不能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朱由校转头看向江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江兄,是不是觉得朕这番话实在太难听了?”
江宁听闻,面色瞬间变得极为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由校一脸无奈,接着说道:“江兄啊,朕这位皇爷爷,神宗万历爷,给朕留下的可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内忧外患接连不断,朕难道不该骂吗?”
江宁顿时一阵无语。
看着江宁那副表情,朱由校苦笑了一声。
再度转头,怒视着神宗万历皇帝的神像,继续骂道:“皇爷爷,您老人家这一辈子,活得窝囊至极,这可都是您自找的!
您执意想立福王为太子,为此,不惜冷落朕与父皇多年。
朕和父皇虽贵为皇子皇孙,可在宫里的日子,活得连个奴婢都不如。
您说说,您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
您的良心难道都被狗吃了?
您还真以为那群文官是好相与的?
您以为几十年不上朝,就能逼得文官低头,乖乖让福王当上太子?
您老人家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您任由文官势力坐大,渗透到朝廷各个角落,致使官员贪污腐败之风盛行,边境武备松弛不堪。
萨尔浒之战,我军大败而归,这一切的恶果,可都是您老人家一手酿成的!”
说完,朱由校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皇爷爷,朕这三炷香,您根本受不起,也不配,就连这香案上的贡品,您同样没资格享用。”
言罢,他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光宗皇帝的神像走去。
站在神像前,他凝视着自己父皇的神像,久久沉默不语。
江宁走上前来,默默拿起三炷香,递到朱由校面前。
朱由校见状,伸手接过香,点燃后小心翼翼地插入香炉,忍不住叹了口气。
轻声说道:“父皇,您这一生实在太不容易了,如履薄冰,活得窝窝囊囊。
既不受皇爷爷喜爱,又遭郑氏母子百般刁难。
就连儿臣与五弟,从小也活得胆战心惊。
父皇,您的死因,儿臣一直在彻查。
一旦查明究竟是谁暗中算计了您,儿臣定当替您报仇雪恨,将那下手之人九族尽灭,挫骨扬灰!
对了父皇,儿臣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儿臣结识了一位好兄弟,我俩情同手足,他叫江宁,算起来也能算是您的干儿子。
今日儿臣带他来,就是想让他拜见拜见您。”
说完,朱由校转头望向江宁。
江宁瞬间愣在当场,这朱兄怎么莫名其妙就给自己找了个干爹?
自己连这位干爹的面都没见过,这便宜干爹就这么“挂”墙上了。
江宁一时间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只好接过三炷香,点燃后插入香炉,接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朱由校笑着将江宁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