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后。
选秀的仪仗已绵延半月未歇。
太后懿旨的如落花纷至,嫔妃们的朱钗环佩叮当撞碎了九重宫阙的寂静,她依旧强制安排的那些她看上的人入宫。
等叶祈安不得不出面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多了十几位嫔妃了。
真正过上了在哪都会有美人精心策划偶遇的‘圣上’剧本。
如今看来,这偌大的后宫,倒是多了不少人气。
一开始他还能在古丽宫中躲一躲,后面实在是被缠的没办法了,就开始‘政务繁忙’,连上朝时间都延长不少,拉着一帮臣子在下面熬,看着他们互相斗气。
大有一种我不想好过,也不让你好过的气势。
“众卿今日倒学得鹌鹑叫。”叶祈安叶祈安斜倚龙椅,指尖敲着奏章里夹带的血书,看着底下一片缄默的群臣,眼底结霜。
丹墀下乌纱簌簌,前日还跳着脚弹劾沈砚辞“苛政猛于虎”的御史们,此刻倒成了泥塑菩萨。
叶祈安忽地想起沈砚辞离宫时的背影——脊背笔挺,在穿过朱雀门时竟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若是往日,他们早就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得开交,激烈谈论的点评江山上了。
最后还要照例批判一下沈砚辞。
今天却是不同寻常。
“江淮贼人居然敢杀朝廷命官?”叶祈安想到密探给他报的那些信息,眼底就扫过底下的人,声音中含着意。“可朕怎么觉得,是沈度支郎惨遭人暗算,死无全尸?”
他们一开始确实是希望能暗中买通沈砚辞的,这样大家都省去麻烦,所以派出了刘耀先去试探试探口风。
想着再怎么说,也有刘尚书和几分同窗情谊在。
但很可惜,沈砚辞恰恰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硬骨头。
他身上领着皇帝的旨意,又有着股不疯魔不成活的决心,他孤身一人,不惧生死。
但那一群贪官可都是贪生怕死,常年浸溺在犬马声色的场所之中的软弱之辈。
当然,最为主要的是,在他们的百般阻拦之下,沈砚辞带着禁军,刀剑底下沾了血。
那场景将他们给威慑住了。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一沓一沓的弹劾折子往上奏。
于是就被沈砚辞这样闯了进去,下到盐民,上到账房,都被他强硬的闯了进去。
这一查不要紧,他们做事从来都不会做绝,早就备好了先对应的措施,为了应付今天情况,他们特地准备了那些明面账上的漏洞。
但坏就坏在…
他们低估了这位沈状元。
他直接从商船上查起,掀出了他们在盐里混入河沙增重的事情,顺藤摸瓜的一路往上查,把他们的老底都快给摸清楚了。
他做的事情,可不仅仅是偷税漏税那么简单,增重一事,他可是连太后那里都没汇报,那些钱大多数都进了他的腰包。
而他为了在太后面前表现,自然是加大对底层百姓的压榨。
百姓们赋税繁重,苦不堪言,交不上的,面容姣好的妇者便全部卖入花柳之地,身强体壮的便被抓来当劳动力。
这片区域因而有他在打点上下官员,风气一片奢靡,甚至有二世祖纨绔子弟当街强抢民女。
这件事情被捅上去,无论是哪一边,他都得死。
从前,背靠大树的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这一天;如今,面对着步步紧逼,他心里油然生出几分后悔。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沈砚辞活着回去复命。
只可惜沈砚辞警惕性极高,在和刘耀翻脸后,他的衣食住行都谨慎的不行,入口的食物都要验过之后再吃。
他几次设宴想要寻找机会动手,都失败,最后眼看着他要去往一个较为偏远的盐民家了解情况,在路上他用着太后派给他的人,布下了杀机。
派出去的杀手都是太后训练有素的死士,回来复命的时候,说对方身上中了两支箭,而后被逼至极其陡峭的悬崖上。
连人带着车马都摔了下去。
深不可测,掉下去连个声响都没有。
他才不至于夜夜不能寝。
“怎么,是都哑巴了吗?”
偌大个朝堂之上,竟然无人敢回应叶祈安的问题。
“大理寺,你来说,究竟是什么情况?”
被点名的大理寺卿咬着牙站出来:“回皇上,臣收到的消息是…当地的衙门第一时间就带人去观察了度支郎最后消失的那块地方,没有丝毫的打斗痕迹…”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有些心虚的说不下去了,缓了缓才接着说:“也许…度支郎只是外出调查…”
“呵。”叶祈安听着他那断断续续的回答,嗤笑了下,“朕记得,大理寺的职责便是查明案件,怎么如今却竟是些含糊之辞?”
众人见有了突破口,便像是突然会说话了似的,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皇上,这可有所不知,这度支郎在江淮盐场身先士卒谁人不知…也许是真的因为调查而失联…”
“对啊,沈度支郎都快把江淮地区搅的翻天覆地了,这么多天,哪有人敢动他啊…”
“是啊是啊,那边的盗匪猖狂,也许是半道被盗贼劫走了不是,我倒是觉得应该给大理寺一些时间查查。”
那大理寺卿很快反应过来:“是啊,皇上,度支郎情况特殊,需带人仔细勘察才能下定论啊,还望皇上能宽限些时限。”
文武百官的话语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将叶祈安套的喘不过气来,
只要高太后一天没倒台,这些人就一天不会放弃拥护和幻想。
叶祈安眯了眯眼,一一记住了说出这些话的面孔。脸上的无表情盖住了自己心情的不悦,他不喜欢这种一言一举都被卡在桎梏里的感受。
这次早朝与平时相比散的格外早。
江载舟被留下来秉烛夜谈。
*——
半月后。
已经被大理寺卿盖章认定身亡的沈砚辞在暮色中现身,脸色还带着些许苍白,但眸子里闪着的光却亮的惊人。
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是沾染上血迹的邓家铁证,心情有些激动。
他拿着令牌从鲜为人知的小道前来养心殿复命,转过第七道月洞门时,江载舟正从养心殿出来。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江载舟,下意识去掩衣襟上渗血的绷带——只是那血渍早凝成暗褐,并不明显,在暮色里像绣了朵暗梅。
对方见到他出现在这似乎完全不惊讶,微微颌首示意,只是眼神微动,落在了他腰间那鸾鸟纹银鱼令牌上——那是能直通御前的凭证。
但他并未说些什么,侧身让他通行。
邓家的账,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