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眼眸低垂,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父皇口中斥我胡言乱语,说的是无稽之谈,不信丹药有毒,可……”
扶苏欲言又止,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一汪深潭,让人看不透底。
苏齐静静地看着扶苏,没有出声催促,他知道,扶苏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良久,扶苏才继续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可我从宫中出来时,却听闻廷尉府已是人声鼎沸,正调集人手,全城搜捕那李方士。”
扶苏抬起头,看向苏齐,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和痛楚:“李方士不见了,带着父皇炼丹的材料,还有他府上所有值钱的物件,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余那些方士和他们的家人,也被牵连,被抓了几百人,说是要……”扶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苏齐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沉,问道:“要如何处置?”
扶苏紧紧地闭上眼睛:“说是要……尽数坑杀。”
苏齐想到嬴政会果断,但他没想到竟然如此狠辣,为了掩盖自己服食毒丹的事实,竟要将这些方士和他们的家人都杀了。
即使历史上的“坑儒”也没有涉及家人。
苏齐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这便是帝王之术吗?
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
“报!”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打断了两人对话,“主人,淳于博士带着众多博士求见!”
扶苏眉头微皱,淳于越这老学究,平日里引经据典,迂腐得很,今日怎的如此急躁?他挥了挥手:“带他们去正厅。”
“公子,我就不去了吧,”苏齐往后缩了缩,脸上带着一丝尴尬,“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淳于博士‘文斗’。”
扶苏哑然失笑,这苏齐,平日里巧舌如簧,能言善辩,遇到淳于越却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怪不得要学君子六艺呢,辩不过,但是打得过,一样算是赢。“你啊,总是躲着也不是办法。像昨日百家在文华府辩论,虽有争执,却也只是理念之争,并无私仇。你和淳于博士也是如此,他德高望重,不会为难你的。”
苏齐撇了撇嘴,心想,那老头迂腐得紧,跟他讲道理,还不如对牛弹琴。不过,扶苏都这么说了,自己再躲着,也显得太怂了。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啊!
两人来到正厅,只见淳于越领着一群博士,一个个神情激动,焦急地等待着。看到扶苏,众人像是看到了救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淳于越更是急不可耐,正要开口,却瞥见了一旁的苏齐,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胡子都竖了起来,怒目圆睁。
扶苏见状,连忙抢先开口:“淳于博士,诸位博士,今日怎的如此急切?”
淳于越狠狠地瞪了苏齐一眼,这才转向扶苏,拱手行礼,急切地说:“公子,城中众多方士被捕,您可知晓?”
扶苏点头:“略有耳闻。”
“公子啊!”淳于越痛心疾首,“陛下此举,实乃不仁不义!那些方士可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更何况还牵连了他们的家人,如此滥杀无辜,有伤天和啊!还请公子速速与我等一同去面见陛下,劝谏陛下收回成命!”
淳于越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扶苏脸上了。其他博士也纷纷附和,一个个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苏齐站在一旁,看着这群激动的博士们,心中暗自好笑。这淳于越,平日里最是注重礼仪,今日却如此失态,看来是真的急了。不过,这老头也真是迂腐,嬴政那暴脾气,岂是他们几句话就能劝得动的?
扶苏被众人吵得头疼,他揉了揉眉心,心中也是无奈。父皇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这次还涉及到丹药之事,父皇心中的心思,只怕比任何人都深。
“诸位博士的心情,我理解。”扶苏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公子,人命关天,岂能拖延?”淳于越急得直跺脚,“若不及时劝谏陛下,恐酿成大祸啊!”
“是啊,公子,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公子,我等愿与您一同前往,劝谏陛下!”
众博士七嘴八舌,吵得扶苏一个头两个大。
“诸位,此刻我不会去劝谏父皇。”扶苏语气沉重,每个字都像石头般砸在地上。
淳于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球中布满血丝,颤巍巍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指着扶苏:“公子!”
他痛心疾首,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老臣自公子年幼便教导公子仁义之道,公子也一向仁善,如今陛下滥杀无辜,公子为何不站出来?!”
老泪纵横,顺着沟壑丛生的脸颊滑落,淳于越痛斥道:“难道公子惧怕失了陛下宠爱,甘做那阿谀奉承之徒吗?!”
扶苏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他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淳于博士,并非如此!此事牵连甚广,我亦心痛如绞,但现在劝谏父皇,于事无补啊!”
淳于越怒火中烧,猛地一甩袖袍,指着苏齐厉声道:“公子定是被这巧言令色之徒迷惑了心智!”
他失望地看了扶苏一眼,决绝道:“不必多言,若公子不去,我等便自行前往!”
说罢,淳于越拂袖而去,一众博士也义愤填膺地跟随其后,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像重锤一下下敲击着扶苏的心脏。
唯独叔孙通落在最后,他走到扶苏面前,深深一揖:“公子,臣相信您心怀仁爱,那些方士定是触犯秦律,但还望公子能救救他们的家人。”
叔孙通抬起头,目光恳切:“叔孙通在此拜谢公子!”
扶苏看着叔孙通期盼的眼神,沉声道:“叔孙博士,扶苏定当尽力。”
看着叔孙通离去的背影,扶苏心中五味杂陈。
他转头看向苏齐,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苏先生,我该如何是好?”
苏齐走到扶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公子不必过于忧虑,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扶苏苦笑一声:“转机?父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决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