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带着对秦牧更深的敬畏,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天师府。
而后他返回了流沙在咸阳城外的那处临时据点。
当他步入其中时。
正看到盖聂独自一人,仰望着那片被乌云遮蔽,不见星月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赤练和白凤等人都没有归来。
显然是在工作。
听到动静,盖聂缓缓转过身,他看着归来的卫庄,并未开口询问。
不用想。
他也知道,卫庄去干嘛了。
卫庄被这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随即环抱双臂,淡淡开口道。
“师兄看月,是在想些什么?”
盖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他想让你,或者我们做什么?”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秦牧。
闻言,卫庄感觉有些不爽。
师兄啊师兄。
你是不是不太清楚,现在你想封神,得顺着我一点!
但哪怕心里有些不爽,卫庄也只是冷哼一声,并未隐瞒的开口道。
“那位天师大人,对师兄你的‘努力’,颇为‘赞赏’。”
卫庄刻意加重了“努力”和“赞赏”这两个词的读音,其中蕴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盖聂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自然听出了卫庄话语中的暗示。
看来,点将台上的考验,秦牧最后那番话,以及卫庄的出现……
这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
这位天师的心机,当真是深沉如渊。
盖聂心中念头急转,却没有表露分毫,只是淡淡地道。
“然后呢?”
卫庄感觉更不爽了。
他可以酷。
但是不能有人比他更酷!
但谁让眼前这人是他师兄呢,于是他冷冷开口道。
“那位天师大人说,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盖聂沉默。
有功之臣。
这四个字,从那位天师口中说出,分量何其之重。
但也意味着,他们必须拿出真正的“功劳”,才能在那所谓的“封神榜”上,占据一席之地。
卫庄看着盖聂的沉默。
感觉很无语。
每次都沉默,是不是觉得这样很酷啊!
这般想着。
他的语气顿时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夹杂着某种同门之间才有的复杂提醒开口道。
“这几天,是关键时刻。”
“师兄。”
他刻意加重了“师兄”二字的读音,带着一丝……
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可不要松懈了。”
说完,卫庄不再看盖聂的反应,转身走入了据点,开始闭目养神,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力量。
盖聂独自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
他看着卫庄消失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那沉沉的夜空。
“关键时刻……”
“不要松懈……”
他低声重复着卫庄的话,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世界早已面目全非。
但至少,他现在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找出阴阳家。
看看这所谓的神鬼大世,究竟是何等模样。
也看看,他手中的剑,是否还能……
再次出鞘!
就在卫庄报信给秦牧的之后。
墨家巨子燕丹,率领着青龙、朱雀等庞大机关造物,以及数千墨家精锐弟子,抵达咸阳城外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早已抵达咸阳的诸子百家耳中。
毕竟那规模庞大的行进队伍。
根本瞒不住人。
或者说,墨家也没想瞒。
一时间,各家暂居的驿馆、营地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墨家也来了,还带着青龙和朱雀?!”
“这怎么可能,墨家不是一直与大秦势不两立吗?”
“燕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在罗天大醮上,与那位天师大人,与大秦帝国,决一死战?!”
“不像,若是决战,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倒像是……”
“像是……举族搬迁?!”
“难道墨家顶不住压力,要向大秦低头了?”
各种猜测、议论、惊叹之声,在百家代表之间此起彼伏。
咸阳城外,那原本就因三十万大军和即将到来的罗天大醮而绷紧的气氛,因为墨家这不同寻常的到来,变得更加诡异和凝重。
名家暂居的驿馆内,公孙玲珑摇着羽扇,听着弟子的汇报,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
“咯咯咯,有意思,真有意思。”
“连燕丹那块茅坑里的石头都肯挪窝了,看来那位天师大人的手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呢。”
“这咸阳城,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她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又在盘算着什么。
道家人宗的营地里,逍遥子负手而立,眉头微蹙,久久不语。
旁边的长老低声道。
“掌门,墨家此举,怕是已下定决心,我等是否也该早做打算?”
逍遥子缓缓摇头道。
“不急,燕丹虽来,但未必是真心归附。”
“且看那位天师如何应对,也看这罗天大醮,究竟会演变成何等模样。”
道家天宗,晓梦依旧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仿佛山下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是,当听到墨家带着青龙朱雀而来时,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似乎也朝着那个方向,淡淡地瞥了一眼。
其余如农家、法家、兵家等各派代表,亦是心思各异。
有的震惊于墨家的转变,开始重新评估大秦与天师的实力。
有的则忧心忡忡,担心墨家的加入,会彻底打破百家之间的平衡,让大秦一家独大。
还有的则在暗中观望,试图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大变局中,为自己的流派,谋求一线生机。
而在众多心思各异的百家代表中,有两人的心情,最为复杂,也最为……
期待!
小圣贤庄暂居的院落内。
张良和颜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眼神之中,有惊讶,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期盼!
墨家来了!
而且是以这种近乎“倾巢而出”的方式!
这是否意味着……
燕丹巨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他劝说大师兄伏念是否会因此,增添几分成功的可能?
张良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师兄了。
伏念重礼法,重传承,但也并非完全不顾大局。
若是燕丹能以整个墨家的前途命运相劝,或许……
真的能让大师兄回心转意!
至少,不会在大典之上,做出太过激烈的举动。
张良的低声道。
“二师兄,你说,燕丹巨子他……”
颜路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我们能做的,便是相信燕丹巨子,也相信……”
“大师兄心中,自有丘壑。”
话虽如此,但颜路眼中的忧虑,却并未减少分毫。
他们两人,此刻无比期待燕丹能够说服那位固执的大师兄。
否则,一旦伏念在罗天大醮上与那位深不可测的天师发生冲突。
后果,不堪设想!
整个儒家,乃至整个天下百家的命运,都可能因此,而彻底改变。
同样在这片星河璀璨的天空下。
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正借着皎洁的月光,在通往咸阳的官道上缓缓行进。
车轮滚滚,驼铃叮当,在这寂静的夜晚,传出很远。
商队中,一辆装饰虽然不算奢华,但用料考究,明显属于富贵人家的马车内。
一位身着华美紫裙,面容清冷绝美,气质高贵的“少女”,正掀开车窗的帘子,静静地仰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若是不看她那双深邃得不似凡人,偶尔会闪过一丝紫色幽光的眼眸,任谁也无法将她与前些时日,在渭水之畔被打得肉身崩毁,只剩残魂遁逃的阴阳家护法月神联系在一起。
东皇大人的秘术,果然玄妙。
竟能让她在短时间内,凝聚魂魄,重塑形体,宛如常人。
只是,这看似完美的躯体,终究只是魂力所化,一旦魂力耗尽,或是再遭重创,便会立刻烟消云散。
月神轻轻抚摸着自己那光洁如玉的手臂,感受着那份不真实的触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与恐惧。
她忘不了渭水之畔的惨败。
忘不了那从天而降,神威赫赫的天将蒙恬。
更忘不了那个端坐祭坛之上,谈笑间引动万雷天罚,轻易便破了她蜃楼鬼蜮,毁了她修为的年轻道人。
秦牧!
奇耻大辱!
刻骨铭心!
但……
败了,就是败了。
在东皇大人那冰冷的目光下,她连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若非她还有利用价值,若非东皇大人需要有人去执行这个近乎十死无生的任务,恐怕她早已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于这天地之间了。
月神抬起头,再次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
吸取了上一次惨败的教训,这一次,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秦牧很强,大秦的军阵很强,那位始皇帝也绝非等闲之辈。
正面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一次,她将那三千由阴阳家秘术催生,与恶鬼共生的“鬼子”,尽皆打散,乔装打扮,混入了这几日从四面八方涌向咸阳的难民、商队、以及各色人等之中。
这三千鬼子,虽然融合了恶鬼之力,凶戾异常,但在不动用那股力量之时,他们看上去,与寻常的普通人,并无太大区别。
她就不信了!
咸阳城外,每日进出的人流何止数万?
那秦牧纵有通天彻地之能,难道还能一一分辨出,谁是人,谁是“鬼”不成?
只要他们不动手,只要他们蛰伏在人群之中。
便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无迹可寻!
等到罗天大醮开启,等到那最关键的时刻。
三千鬼子,同时发难!
再加上东皇大人暗中准备的后手……
哼!
月神的眼中,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意。
秦牧!
嬴政!
这一次,本护法要让你们,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要让你们知道,得罪我阴阳家,究竟是何等愚蠢的决定!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罗天大醮之上,鬼气冲天,血流成河的景象。
看到了秦牧那张年轻的脸上,布满惊愕与绝望的表情。
然而,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却又悄然爬上心头。
万一……
万一又失败了呢?
东皇大人的手段……
月神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她收回目光,放下了车帘,隔绝了那清冷的月光。
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那双闪烁着紫色幽光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
她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
绝不失败!
与此同时,天师府。
秦牧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疲惫。
今天又是召见盖聂,又是试验五猖兵马,还顺便敲打了卫庄一番,可谓是收获满满。
但精神上的消耗,也是实实在在的。
“忙活了一天,也该歇歇了。”
秦牧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准备回卧房睡觉。
算算时间,离罗天大醮正式开启,也没几天了,得养足精神,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故。
然而,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书房之时。
一股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却如同潮水般,毫无征兆地涌上了心头。
嗯?
秦牧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
心神不宁?
他仔细感应了一下自身,法力运转正常,金丹稳固,福运天宫虚影也依旧坚挺,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是怎么回事?
秦牧负手在书房中踱了几步,眼神闪烁不定。
是因为阴阳家?
东皇太一那老狗,肯定在憋着什么坏水,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伏念?
那老顽固,可别真在大典上跳出来给他添堵才好。
又或者是……
卫庄和盖聂?
那俩师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把他们凑在一起,会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各种念头在秦牧脑海中纷乱闪过,却始终找不到那股不安感的源头。
就好像……
冥冥之中,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但具体是什么,他又完全感应不到。
这种感觉,让秦牧很不喜欢。
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无法预知的感觉。
“妈的,道爷我好歹也是个正六品仙官了,怎么连这点预知能力都没有?”
秦牧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心中那半吊子道士的不安全感又冒了出来。
他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原本的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了,睡不着就不睡了。”
秦牧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到了书案之前。
既然心神不宁,那就找点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做什么呢?
他目光扫过书案上那些画了一半的道门戒律草稿,摇了摇头。
现在没那心情。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旁边那一沓整齐叠放的黄色符纸,以及那方上好的朱砂砚台之上。
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画符!
画什么符呢?
攻击符?
防御符?
似乎都没太大必要。
有了。
辟邪符!
秦牧眼神一亮。
这几日咸阳城内鱼龙混杂,各路人马齐聚。
虽然有三十万大军镇守,又有他和政哥坐镇。
但总感觉……
还不够保险。
不如画些辟邪符,悬挂在咸阳的四方城门之上。
一来,可以震慑宵小,驱除邪祟,净化一下咸阳城的磁场。
二来嘛……
也算是给自己求个心安。
对,就是求心安!
秦牧用力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他现在可是天师,是道门领袖,总得为这京畿之地的安稳,做点什么不是?
想到这里,秦牧的心情似乎也平复了不少。
他挽起袖子,拿起墨锭,开始凝神静气地研磨朱砂。
很快,殷红如血的朱砂墨,便散发出淡淡的奇异馨香。
秦牧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提起符笔,蘸饱朱砂。
笔尖悬于符纸之上,并未立刻落下。
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认真,脑海中观想着辟邪符那玄奥复杂的符文结构,以及其中蕴含的煌煌正气与破邪之力。
片刻之后。
他手腕微动。
笔走龙蛇!
一道道流畅而充满韵律的符文,开始在黄色的符纸上,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