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官升一级,应酬频繁。建设和女儿暑假里呆在乡下,和小龙小虎玩。
开学时,建英素心将一双儿子带走了,还带了父亲去省城照看孩子。素心说大哥说得有理,还是单元房里舍饲圈养比较省力,等大些再带回南家店来散养。两位老人要离开这一间院子,不免对秀禾、建设、建设千叮咛、万嘱咐。
这个暑假里,与父母弟弟短暂的相处,建设心里很是安慰。小弟得了一双儿子,心满意足,平和安静;二弟有了饭店,再加上两个弟媳与侄子间的沟通,建雄少有的坐下来三兄弟一同拉话,而这一切,似乎都有素心在其中起着微妙的作用。素心对大哥很是尊敬,赞同的话说得那么贴切,不赞同的话也说得那么委婉,让建设不由想到,到底是中文系的,到底是我北方大学中文系的。建设心里,只有北方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才会将不赞同的话也说得那么入耳。
建设要回养羊场,走过清川师院,犹豫着,却未进门。走过了那一座熟悉的校园,建设这才挥手拦车,回首一望,教学楼,山坡上一溜几排窑洞,静静在秋阳里闪着光。建设不忍打扰这细碎、宁静的光。
302室,建设熟悉这里,就像熟悉南家店北边的那个院落。木千叶办公室里,书柜后面是一张单人床,书柜前面是一张长沙发,只勉强能推得开门;另一边是办公桌,火炉;后面炕上放着作业本,一个布衣柜。建设要帮她整理一下,要她住到炕上,这样宽敞一些。千叶只是摇头。
“为什么不,到了冬天,炕上暖和,床上很冷的,你呆不住。”
“我不冷,你不要跟我说那个!”
“说什么那个?”
“就是你让我住那个。”
“炕啊,那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是不能说,不是有民歌里唱‘满炕上铺下一条毡,放下个枕头少下个……’”所以,一提起来,就觉得有点!”
“有点什么?”建设早想笑了。
“有点像坏蛋。”
“好你个木千叶,你敢骂我们北山人是坏蛋!何止北山,中国住窑洞住炕的人有多少!”
“我不是说不好,我是觉得‘那个’有点味道太过。”
“味道足了才好,你不理解山北人对炕的感情,炕可是北山人家中的家!”
“我不是不理解,我是不爱听,听着有点恶心。”
“好,我不说了,将来,你就跟我住到‘那个’上去,过个一两年,再生出一个小坏蛋来。”
“建设,别说了,我都要晕了。”
“那怎么办!你是晕‘那个’啊,还是床也晕啊!”
“快不要说了!我真的想吐!”本来是拉着手在说话,千叶一下扑进他怀里了,真的干呕起来。
“好了,我不说了,咱好好坐沙发上。”
“别说沙发,沙发也恶心。”
“那说椅子。”
“别说椅子,也恶心。”
“那你掉过头来,你说什么不恶心,我就说什么。”
“说室外的,开阔的。”
“好,我说大地,河岸,岸边的草地。”
“还是恶心,你故意挑我恶心的说!”
“你冤枉我,我怎么知道说什么你才不恶心呢!”
“说天空。”
“好,蓝盈盈的天空,两只蝴蝶在飞,咦,怎么又成了一只,刚才我分明看见两只么!”
“别说了,天空也恶心!”
“不是万物恶心,是仙女动了凡心!”建设捏她的耳朵。
“我才没动呢!”
“好,你没动,是我动了!”
“你也不许动!怎么哪儿都恶心,我都没有地方坐了!”
“那你现在坐在哪儿!”
“坐哥哥怀里。”
“哥哥怀里不恶心么?”
“不恶心,能好一点。”
“你呀,除了我,你能和哪个男的相处!”
“我为什么要和别人相处,别人关我什么事?”
她枕在他手臂上,眯上眼,气息幽微的道:“我累了。”
一段香暖半偎在他怀里,拿起她的手,轻轻咬她的手指,那手柔弱到骨消魂薄;那心归顺到你要她去死,她也一语不吭坦然去。
爱情,非得要说出我爱你吗,千叶,是从不曾有一次对他说过她爱他。
他也不曾对千叶说过类似的话。
临别的时候,他瞅了一眼放着作业本和衣柜的炕,
直到她也注意到,害羞地扑进他怀里。“木千叶同学,以后不许再攻击我们山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商量解决么!”
“南建设同学,我再也不攻击了,有你在的地方都很美好!”
“吾心安处便是家!”他吻着她的前额,不由念道。
“我身安处即是心安处,君心可安?”
“已安!”他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回答。这是中秋月圆时候的事,五六里路上,明月之下,两人你送我,我送你,竟送到了大半夜,当再一次送至师专门前,一看时间,不由同声低呼:“三点一刻!”
千叶含笑闪身回宿舍。
秋月明净,叫人情纯如水,叫人无寐。建设与千叶散步归来,同坐沙发,等天色黑了,千叶枕于建设臂上,半卧于怀中,一会儿仰着脸儿,一会儿半闭着眼;建设手指梳理着千叶发丝,说些闲话,惬意、柔情、甜蜜。这是人生最为自在的时刻。
“北山的秋天是最好的了,山高风清,阳光亮堂,还宜妹妹居吧!”
“你们北山男子一见了女孩子,开口就叫人家妹子,怎能这样嘛!”
“是有这样的人,不过一般的男同志并不是这样,比如我。”
“不提你倒好,怎么那么多女孩见了你都叫大建哥,哥哥,你就有那么多妹妹?”
“不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邻居,世交,或者表妹堂妹。”
“我们那里女孩可不这样,除了亲戚,都叫名字。”
“那你怎么叫我哥哥?”
“那是你让我叫。”
“我让你叫你就叫,那别人让你叫你也叫。”
“我才不呢!”
“那你怎么就叫我呢!”
“是你非得要我叫。”
“那我怎么记得是我吻了你,你自己叫我哥哥。”“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我记得很真,那是某年某月某时
某地!”
“别说了!呀,脸皮这么厚!”
“千叶,那我们结婚了你叫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们还没有结婚。”
“想象一下么!”
“想象不出来。”
“不行,你得好好想象一下回答我!”
“那,就叫哥哥的平方吧。”
“什么,那么复杂。”
“哥哥的平方,就是比哥哥还哥哥。”
“我明白了,就是情哥哥!”
“真难听!刺耳!”
“那不是刺耳,是入心。知道结婚了我叫你什么吗?”
“不知道。”
“想不想听!”
“不想!”
“口里不说心里的话!”建设伏在她缩着的脖子里,低声呢喃。
“你让我改姓啊,你要时光要倒退一百年吗?”
“改姓,改什么姓?你听错了,是另外两个字!”
“哪两个字?”
“伸手,不,我写在你心上!”
千叶捂着胸,在建设怀里缩成一团,建设用手指
写在她肋骨上。
千叶痒得只是笑,终于明白了那个字,不笑了,一脸娇羞,低低道:“两、三岁的小孩才可以那样叫。”
“囡囡,你在我怀里,我就是这样的感觉,真舍不得你,舍不得伤害你!”切切情语,缕缕柔情,轻吻她的睫毛,睫毛上似有幸福的泪雾。
这是爱情的纯金时光,分分秒秒沐浴天庭的光辉。
数年后,当他抱起因为夫妻冷战,无人哄慰而痛哭的女儿,当他好不容易哄女儿入睡,亲吻她含着泪水的小脸,不禁想起了这一幕。让他动了柔情,动了疼惜心的千叶,却成了别人的妻。
开往周湾的车上,沿途的阳光暖洋洋的,田园里的庄稼正在成熟,建设以浓郁的相思消遣着旅途的单调。每次要离开北山市,仿佛就是与女儿的离别,与千叶的离别。
建设在县政府当秘书没过一个月,就有到政府办的白主任来给他提亲。建设说他已经有对象了,白主任以长辈的口气问:“订婚了?”
“没有,还没有。”
“你这后生,没订婚,算什么对象?”
“可是已经和人家说好了。”
“年轻人,你是不是和人家胡来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建设急得一脸红窘。
“八字还没一撇呢,那叫啥对象。”
“这不太合适吧!我们已经说好了!”
“有啥不合适,看你精精明明的,怎么竟是个书呆子。今天下班后七点,你乖乖就在秘书室等着!知道么,你来政府办,高区长可是说了话的。”
在政府灶上吃过饭,南建设抬脚就出了大门,习惯性地去钟楼山下散步,他到政府工作不久,已经找到了这个散步的好去处,散步归来,给千叶写信,然后再是写公文。走出一段,突然想到白主任的话,建设犹豫不决,只好回到了秘书室。
高丽娜一进楼道,先打开了高区长的办公室。建设从那种高跟鞋着地的声音里已经可以想象那个女人步态的高调。建设还是坐着,仿佛要真的开始写文件了。几分段钟后,响起了敲门声,那敲门声,就像是又一个白主任来问他文件写好了没有。建设心里先有不悦。
“请进。”建设不抬头,在写文件。
“你是不是南建设?”
“是,我是。”建设只得抬头,但没有再说话。
“我是高丽娜。”
建设礼貌待客,诚恳地说自己已有女友,女友学业如何好,正发愁工作如何安排在北山。万没想到丽娜一腔热情:“我给我爸说一下,就咱们区里哪个单位吧。要不,清川师专吧,虽说由省里直管,但我爸也许能说得上话。”
建设想的正是清川师专,千叶比较习惯校园环境,想不到一件在信里讨论了万千回的大难事,就这样突然有了眉目,建设大喜。一时忘了与高丽娜算是在相亲,明显表现出对高丽娜这般干练豪爽之气的欣赏。建设是欣赏这样的朋友,却无法欣赏这样的女人作为自己的配偶,更不欣赏那一种救世主的态势,这一点,建设也因太高兴,一时忘记了。
天冷了,丽娜已是一天更比一天热情,但千叶还在这深夜里怡然而谈,压根儿不把建设笑着说起的那一件说媒之事放在心上。
“你就不担心我去找别人?”
“不担心,我干嘛要担心呢?”
建设无言以答。
千叶还是靠在他身边,念念道:“建设,你别只是写诗了,写写小说怎么样?”
“我要写了小说,一大半写小说的就没饭吃了,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吧!”建设一下就来了兴致。文学是一个容易鼓励狂兴的媒介,抑或,是身边的木千叶鼓励了建设的狂兴。
“狂生者,南建设也!”千叶立刻就从他身边坐起:“何以见得,你倒是说说!”
“不说。”
“说嘛!”千叶牵扯建设衣袖,双目似星,全亮了建设的心智,两眼如水,全膨胀了建设的虚荣。
“其实,天下好书虽多,只细读细悟其中几部即可,狂生南建设最为欣赏佩服的小说不过有数的几部。看《安娜》,真惊为人间至书,这是一部极为深刻的现实主义的作品,读《安娜》,仿佛那样生活就打开在你眼前,对于人生的现实借鉴、对人物心灵的体察、剖析,实在是难得的深刻;《红楼梦》是一部浪漫一点的作品,书卷里游刃有余于人情世俗,但更为关注纯情,关注诗化了的生活,关注精神的追求。两部描写贵族生活小说最大的不同,在于作者观照人生、审视生活的眼光不同:《红楼梦》是在一种荒诞的背景下,诗化人生;而《安娜》是在审查、解剖的视角下书写生活。《安娜》如油画之质感,如木刻之深切,如电影之活色生香,把人物写到好像活在眼前的样子,这个托尔斯泰真历害;《红楼梦》是一幅国画,整体意境悠远、迷蒙,细部又是处处的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把多少“红学家”们迷在里面,如香粉蝶在大花园里打转转。”
“你怎么不说《苔丝》?当初你不也说《苔丝》不错么!”
“《苔丝》嘛,与这两部伟大的小说比起来,可就是小小说了。”
“你胡说什么呀!我最喜欢的小说就是《德伯家的苔丝》。”
“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那当然!《苔丝》是一首人物命运、性格的长诗。细读它,那句子里的深刻,整个篇幅中的诗化,通篇隐喻的运用,叫你读着读着就不能不放慢了速度仔细咀嚼其中一个句子一段话,想一些问题,而且小说结构又是单线条,整个小说单纯、深刻、诗性。我以为《苔丝》在文学方面所达到的高度,只怕是要高于那两部。
“好,且当你说的有理,但《苔丝》与《安娜 》比起来,犹如一个清俊的小姑娘与一个艳丽的贵妇,毕竟还欠丰富。我是指两部小说的文本,而不是里面的苔丝与安娜。”
“我明白。”
“又比如《红楼梦》的精神高度超过任何小说,
是小说的大泽;但《安娜》的描摹心灵的深度、真实程度是难以超越的,是小说的大海。”
“嗯!”千叶长吁一口气,不再反驳。
“小说的大泽与小说的大海,千叶,你知道这里
的区别么?”
“知道!大泽雾多、有诗;大海浪多,波涛深。”
“好乖!说得真精彩!”建设拉起千叶的手,笑眯眯的摇晃着那只素手。
“嗯,说了半天,若要南建设写小说,会写什么样的小说?”
“一个是中国画,一个是油画,整体当然是得采取中国画的意境之法,但在细部又应学习《安娜》的油画技法,每一个笔触可见,肌理必现,写至肤下一寸的地方,看着很过瘾。事实上《红楼梦》在许多地方已经达观了这样的效果。”
“二者如何无痕迹地天然融合,目前我还想象不来,眼前,我最欣赏清俊如诗的《苔丝》!”千叶抽出手,坐在对面椅子上:“从结构、意境、寓意讲,《苔丝》即单纯又深刻而且优美,我尤其欣赏这样的艺术风格。”
“别和我争了,你喜欢《苔丝》,是因为你的心性与《苔丝》这本小说的风格更契合;单纯、深刻、诗性,你的感觉很对!每个艺术家都有他所适合的领域,根据他的性情,处境,甚至身体状况,在精神领域的探索是不尽相同的。你不可轻易厚此薄彼,况且如今你已经是大学老师了,万不可在讲台上性情用事,
信口开合。”
“我怎么能不性情用事。人眼观物,哪一种观点又是纯客观纯公正的呢?我眼观物,自是万物皆着我之色彩。那个托尔斯泰,显得就他会写小说,恨不得把整个人生、社会的疑惑全由他一个人解释清楚了,结果怎么样?把自己累得钻进了精神的迷宫中,在那么冷的冬天里冷死了。”
“看看,刚才还在叫你不要厚此薄彼!不说小说了,一说小说,你就坐到了我的对立面。来!”
“我是去倒茶。反正我不许你对《苔丝》有微词,你得把《苔丝》放在一流小说的前一二位。”
“好!我没有说《苔丝》不是一流。我只是说,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流的小说那绝对是有高智商、有深度精神探索能力者的作品,是一张伟大的人类精神地图,是心理引导,是一幅社会图景;而不是琐碎的生活沉溺,不是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消磨时间。妹妹,你知道了没有?”
“知道啦!”
“这样的小说,你不至于能写得了吧!所以,你不要费那精神。二流,三流的小说,对读者起不到多少好作用,还累死写者,你宁愿不写。你记住了没有?”
“你别管我么,你怎么老管我!”
“木千叶同学,不许撒娇!”
“我没有!我偏就要写!哪怕只是二流的作品,只要有一点创造,就可以写。”
“真是不可教也!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呢,嗯!”
“小说之法,我可是给你说了,你要写就依我的建议去写,写生存之迷,生活之诗,千万别作那讲曲折故事,恶俗细节的末流小说写手,满篇口水,诲色诲盗。那样可就丢了哥哥的人,到时候可别说是哥哥
教你的!”
“我还会诲色诲盗?我才不费那闲功夫呢,女子最高境界的工作不过是添茶、研墨、校字。”
“为谁?”
“为写大书的人啊!你写吧,你写,我就只费添茶校字的功夫就好了。”
“你相信我!能写一部真书?”
“为什么不信,奇迹都是从平凡中创造出来的!”
“哎,小说的事,容我过后再想。就像你只爱《苔丝》一样,我还是比较欣赏诗,对我来说,诗到底来得油然些,再说,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完成!”
“什么事,还有什么事比写书更值得去忙的?”
“问婆姨、生儿子,还有许多许多,还有我在农村的那一个家!”
“呵呵,狂生原是俗子一个!还是你想解放整个农村,农村怎么了,乡村是上帝创造的诗意家园,你费那扭曲自然的功夫干什么。”
“你没生在农村,所以你只看到农村的诗意!来,坐我这儿。一个俗子,是不是很令你失望?”
“别人俗气我会无视;哥哥入俗,我权且当作是入真。真,才是大诗,是油画,是《安娜·卡列妮娜》。”
“千叶,为什么总是如此高看我!也许,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瞎猫碰上了呆老鼠吧!”
“这只老鼠原来在这儿啊!害得我到政府办空跑了一趟。”门突然被推开,惊得建设、千叶慌忙分开。
“我在门外听了半天的房,听二位娇声娇气,以为有什么好戏,结果害我站得双腿发冷,也没有一句关键的。建设,和她这样谈恋爱你烦不烦,你累不累?”
“没办法,得先哄着她。半夜深更找我干什么?”
“你还知道半夜三更,半夜三更了你还不走,你还想干什么!”
“千叶,给他冲杯咖啡,看他多辛苦,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冷了多久。”
“木千叶,你这么个谈恋爱法可不行,你一满不知道建设需要什么,你得跟建设谈谈生儿子的事!”
“别口无遮拦!你有什么事?”建设使了个眼色,因为千叶一闪身躲到立柜后去了,咖啡半天出不来。
“没急事我跑你婆姨这儿来干什么!我要到省上的都市报了,临时招聘,明天一早就走!”原来李小强在乡村中学已两年多,正愁无法和建设等一同进城,便只好去报社应聘。一去就只能放弃正式的教职,这一去也不知能否干得长久,颇有些悲壮意味。
一切都远去了,李小强只是一个省报的正式老记者,再没有任何进步,老婆也只好跟了他去省城的中学暂时应聘执教。而建设突然从一个如日中天的准主任,成为一个羊倌,所有的梦想都不能实现,甚至不能像小弟一样接父母到自己家里住两天。当初所有齐家、显声名的幻想只剩下了养羊挣钱,连南家店的人都说,南秋山的那个大小子,在区政府混不下去了,钻到老山沟里养羊去了。而千叶,还是静坐在那个师院里,听说已经评上了副教授,学院是一个适合千叶的地方,这使建设感到心慰。
爱过的人,在他怀里悄悄低语过的人,还在他心里。这么多年,他心里没有任何理由的装着她,竟然从来没有觉得疲惫,觉得累赘,反倒是因为心里的这一个充满,心由此轻盈了许多。隔着岁月,隔着这同一座城市里却不能自在相见的天涯,每每想到她,心依旧会安静下来,好像身边世俗的杂事一时远去;依旧感觉得到她的一颦一笑还在声响,甚至能真实地感知到她的心跳,她伏在他胸膛上微微的喘息,正如同他此时相思的心在微微跳动。
她已经是别人的妻,这是一种空想,而这空想是如此的真;建设宁愿空想,这如此清醒的梦!
周湾村那样宁静,连寂寞也是那样的结实牢固,养羊场是建设唯一可逃避处,略可寄托自我处,可建设有些怕去养羊场了。建设无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