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兄长要来省城,南建英心里先打起了鼓,眼看就是寒假,兄长来省城不会再有别的事。关于他的婚事,该怎么答复家里呢?北山习俗,三十岁不婚,就成了老小子了,在南家店,更忌讳这个三十岁。
三十岁,是不是该将心事理清,走上世俗要求的正道。三十岁之后,就得按照农民妈妈和农民爸爸的话过么。
要不要告诉陶素心大哥要来的消息呢。
陶素心来音乐学院四五年了,是和大哥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当然也和那个木千叶毕业于同一所大学,也许仅仅因为此,他和素心的恋爱似是而非的开始了。这四五年里,陶素心为建英放弃了许多不错的追求者,但陶素心一点不催建英,仿佛可以将这似是而非的恋爱等到地老天荒。
一场长达四五年的恋爱,没有失去温度,虽然并没有再升温,这折磨人的恋爱,双方都无法确知这一次爱情的最终去向。
还是先不要告诉素心大哥要来。如果告诉了她,素心一定会以朋友的身份将一切事务,包括住宿的事情张罗得妥妥贴贴。素心是家里的姐姐,不自觉就将这种姐姐作风带到了建英这里,建英有时真嫌她太周到了。
“姐姐”,建英心里一直羞于承认,也没有勇气打开自己的心看,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姐姐”,但这个姐姐不是陶素心。那个姐姐像一只蝴蝶,那样轻灵,让建英仔细回想起来很难相信她是真的存在过。
高一年级,那个叫南建英的少年情窦初开,穿上大哥给买的西装,建英成了大哥婚礼上最得意的迎宾。大哥要他招待好的五位女宾里,建英无由便对穿淡黄色连衣裙的那个姐姐生出好感,她眉眼之间的温柔,她娟秀的脸、毛茸茸的头发;她坐在那里安静地喝茶,他倒一杯茶她便喝一杯,就像自家的姐姐一样没有客气虚礼。建英从来不曾有过姐妹,如果有,他想最好就是这个样子。这也罢了,无非是一个容貌娟秀的大姐姐而已。
天热了,南建英在兄长办公室里学习,门里突然闪进一个人影来,气喘吁吁的,急转身按住了门,靠在门扉背后。
“建设!我……”
建英闻声,十分吃惊:“是你!有坏人在追你?”
“不,没有,没有!”来人恰是在大哥婚礼上见过的那位黄衣裙姐姐,她穿着红色新娘旗袍装,盘着头发,眼里泪光光的,嘴唇哆嗦着。
“不是建设!对不起,打扰了!”她的目光一下散开了。
“姐姐,你坐!我给你倒茶。”
“不,不,不用了!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我是路过。”
建英点点头,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姐姐”已经转身走了,只听见楼道里噔噔噔的脚步声,急促又虚弱。从来没有一种脚步声那样踏在建英的心上。
姐姐怎么了,建英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什么,建英就是不想告诉任何人千叶来过。对大哥建设也保密。
这个画面多少年都印在建英脑海里,深藏在他的心里:闭着的淡黄色门扉后,贴着一个摇摇颤颤的女人,她满是泪光的眼睛,嘴唇哆嗦地说:“建设!我……”
建英成年后,这一幅画面更多次的跳出来,在他拉琴的时候,在他写作、谱曲的时候,那个形象会突然跳出来,急转身按住了门扉,叫道:“建设,我!”
南建英似乎听见那个声音了。这个情景一直他头脑里回放,折磨得他很苦。
南建设一进省音乐学院大门,见这里人影稠密,眼里所见尽是盎然的青春,男女同坐,低低哝哝,角落里,有的男女学生坐姿已经很不雅。
一个空着的圆形汉白玉石桌前,建设哗然一下想起了木千叶。
校园里一方成阵的槐树林中,一张相似的水磨石圆桌上,谁在远处放着轻音乐,他俩坐在石桌边,她不急不慢牙齿尖上咬破瓜籽,一粒一粒退去皮,瓜籽仁放在一边的白色稿纸上;建设一手执书,一手将瓜籽一粒一粒拣起放进嘴里;她一双眼睛全在书上,双手全在瓜子上;他的心思全在字里,味觉只在瓜籽。
空空的石桌前,仿佛还见她眼瞅着书剥瓜籽的娴静模样。
建设如今自己也嫌恶起了自己,却为这久已忘记的一幕心里发酸,这样纯情的时分再不回来,这样身心分离的时刻要到什么时候!
中秋季节,明月如水,师专那个宿舍里情意浓稠。
“千叶,我不想回去了,我真不回去了!”
“赖皮,那我送你回去,好吗!”
“你不担心别人会把我抢了去?”
“不担心。即便被抢了去,那你也只是流浪,我这里才是你的家。”
“你就这么自信,让我看看,你的哪儿是我的家。”
“别胡闹,是这儿。”她指着脑袋。
“这儿太小, 这儿住不下我!”
“还嫌小!那儿可是四万八千里,千年万年。”
“那是无形,我摸不到。”
“俗!”
“我的家啊,是怎样的呢,让我摸摸!”
“你的家啊,是我的浑然。”
“噢,我明白了,你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居所,我的家!千叶,让哥哥住进家里吧。哥哥想回家!”
“别胡闹了,我真恼了!”
“千叶,我们结婚吧!”
“等等吧,我来单位才几个月,等你意志再坚定一段时间吧!”她悠悠地瞅着他,带笑的,妩媚的,这甜蜜温柔的目光,叫建设迷醉的目光。她什么都知道,又像什么都不觉;他已经几次明确说过,有人给他介绍一个区长的女儿,她怎么就不问一声呢。
建设是带了父母之命来催促弟弟的婚事,兄弟俩吃完饭,在校园里闲转了一圈,冬青树依旧绿意盎然,隐约的钢琴声回响在薄暮里。建英突然说,要是我二哥也考上大学就好了,咱把爸妈接到城里住。
建设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建雄现在开了个火锅店,生意还不错。又念叨:“小建,也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你二哥总好像是躲着我,真不知是怎了,总好像是哪儿跟我较着劲。真是捉摸不透他!”
“太容易理解了,还是我前面说的那事;再说,你俩才差几岁,他不跟你较劲跟谁较劲。”
“小建,那你跟哥叫劲不!你要比哥小三四岁,也要跟哥叫劲?”
“叫!”
“白给你开那么多家长会了,跟谁叫劲也不能跟自己亲兄弟较劲,手足之间叫什么劲呢!我可把你们俩从来就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你二哥补习那年,我把他痛骂了一顿,就只这一次,再连重话也没说过一句。”
“二哥自尊心太强了,我担心我成家以后,他怕还要疏远我呢。”
建英买了酒菜要回宿舍,建设说:“不要买酒,我这次是专门下来跟你说正事的,别喝。”
“就一瓶,两个人一瓶,误不了说正事。”
“爸爸妈让我下来是专门问你的婚事,叫你赶紧成个家,过了年你就三十了,知道不?”
“知道哩。哥,这么说你都快四十了!”
“你和那个教授的女子到底是怎样么?”
“就那样,罢了再说。”
“什么叫就那样,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你念了这么多年书就没有碰上一个合适的?”
“哥,你也念了那么多年书,你也没碰上一个合
适的!”
“说我干啥哩,我好歹都成家了,南楠都十岁
了。”
“哥,我不喝酒不敢在你面前说话,小时候我可怕你呢,你在我眼里从来就是第三家长!高中时你一来开家长会,就弄得我不知是你儿子还是你弟弟。”
“傻话!才喝哩酒就大了?”
“我不知二哥怎看你,你对我是够好了,爸妈不能给我的荣光你都给了我,你给我买衣服,哈,还给我洗衣服,我心里刚想要个什么衣服,哥你就端端的给我买回来了,连颜色也和我想象的不差!”
“净说些淡话。”
“你当老大的,不知道当弟弟的难,你又样样优秀,当然,我也不差。我心里,其实可恨你!
“恨我!”
“嗯,恨!”建英果然酒多了些,眼里有些泪意,建设一下着了急,不知自己怎么伤害了弟弟。窗外,夜已很静了。
“恨你和爸一起非得让我学理科,非得让我去当医生,那时我差一点就妥协了。我考了个音乐学院,你看你和爸当时那态度,就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太正统了,你现在干得好,爸爸妈都高兴,我也高兴!”
“我现在除了学校上课,还为电视剧写插曲,还去外面演出,再去音乐教室上课。哥,你不要认为会写文章人家就会重用你,我通音律却可以行走市场,二哥开饭店从我这里拿了五万,让我别告诉你。”
“你这不告诉我了嘛,这我就放心了,你二哥有个事做就好了。你结婚要钱,哥给你抽些钱出来,你哥当上羊倌了,还说什么文章,现在改唱牧羊曲了,也是面向市场。”
“这么一点小事,就把我记恨了,这有啥恨的,别恨了,都算是我的错。”
“要说错,也不是你的错。哥,我记恨你也不是这,这不值一提,尽管当时我心里很难过。”
“还有啥!”建设吃惊了,建设隐约感知,小弟心里可能真有他无力解开的结。
“还有……”建英一语未出,又是一杯酒灌下。
“小建,别喝了,你有啥只管说,哥都听着,有啥错,哥都承认改正!你不要喝了。”
“哥,我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每次嫂子到咱家,咱爸、尤其是咱妈的那一份战战兢兢,我想起来真心疼呐!她再怎么也是个儿媳妇么,回一次家,就差全家人给她摆驾了。她不就是个学业平平的高中毕业生,靠老子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还把架子端得那么高!没有一点休养,浑身上下就剩下了一张商标:区长的女子。哥,我真是恨你为什么要娶这个区长的女子,娶了你又不管好。有几次,看见嫂子对妈说话带理不理的神气,我都气得要上去和你打一架!
在一个家里,人和人就这样等级差了天下地下,好像有的人天生下来就是贵族,我们生下来就是奴隶,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哥,你知道我这几年为什么这么拼命的干么,我不愿意哥你孤立无缘,我不愿嫂子和嫂子一家认为我们南家没人了!”
建设端起洒,递到小弟手里,自己也端起一杯无声咽下。小弟这哪里是恨他呢,小弟是心疼他!血浓于水,血烈于酒。
“哥知道,哥都知道!哥又不是瞎子。”
“我想你也知道,我知道哥也是无奈。”
“只是,我没有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唉!”
“说到伤害,这也算不得是什么伤害!”
建设不敢再言语了,他视为手足,梦里有时真
分不清是小弟还是楠楠的建英还会因为自己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呢?
看他抹了泪,心绪平静些了,建设只有沉默,只有倾听。
“哥,你还记得你结婚那天,你让我去招呼你的几个女同学!”
“怎么了,记得。”
“那时候我上高一,还什么都不懂,那其中有一个穿米黄色连衣裙的,她真是美极了,是那种初看宜人,越看越秀气、越看越美妙的美!很快我从她们的谈话中知道她叫木千叶。”
“木千叶!”
“哥,你别说你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你听我说,你结婚那天,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高兴,我太高兴了!现在想起来,我都很少有那么高兴的一天。我对她说,‘姐姐,给你一杯澄汁。’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口就叫她姐姐,我多么希望咱们家就有这样一个姐妹。她以寻问的目光看我,我说我是你弟弟;她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眼,那目光就像是一道神光,那样亲切,温暖。长那么大,没有谁那样看过我!那目光太美了,不是明亮,也不是透彻,而是纯净、温柔;让人觉得安适,让自己确信得到了认可。我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她好像和你关系不一般,整个婚礼上,我一直在观察她,也在猜想她和哥的关系。在那么热闹的场合,她若在闲庭,有礼节有品度,如果真的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则又更叫人另眼相看。中间她出去了一次,行走的时候,轻盈如梦,就像是浮在琴弦上一串音符,哥,你可能没注意到,大厅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看她,她真是一朵水仙花。
“你把她说得太美了。”建设谦虚地笑道,就像谁在夸他自己一样。
“是,不管是蔷薇花也罢,还是水仙花也罢,我上高中那么忙,转眼就将这事忘了,我年龄那么小,不可能将这事记在心上,要是只是这样就好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建设急了。
那年夏天,快要高考了,我记得特别清楚,是5月6号,我正在你办公室里复习功课,我并没有听见楼道里有脚步声,突然有个人气喘吁吁的闯进门来,她一进来,就将门反带上了。
“是谁?啊!”
“我一回头,见她贴着门站着,迎风欲倒的样子,当时我以为是有坏人追赶她。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
“来的是谁啊?”
“她穿着新婚的旗袍,高挽着发髻,身段无法形容的美,她一进门,就说了半句话。”
“半句话!她说什么?”
她说:‘建设!我……’”
南建设大喘了一口气。
“我一回头,就被她脸上那一种特殊的表情吓呆了,我现在再也找不到的那一种表情!我无法说,一想起这个刹那一逝的表情,我心里就疼,就有一种特别难受的感觉。只有你爱过,只有你真正做了男人,你才能理解她的这一种表情;或者,只有看了这样的表情,就是木头也会顿然知道了什么是爱。
她看到是我,那种表情淡淡散开,就像是投下一块石头的深潭一样,那个涟漪渐渐消失。她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打扰了。”站了不到一分钟,她走了。
哥,你不用问是谁了吧。你算算,那年的5月5号是谁的婚礼,我在你的抽屉里看见了请柬。”
“你为什么不早说!为啥不早告诉我!”
“她要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
“是我自己不想说!这么多年了,这个表情一直压在我心上,压得我心里难受,好像那是一幅会动的会出声的画,一直镶嵌在我心里,我想要拿出她都不能!哥,她走了之后,我一直坐在椅子上听着她的脚步声下楼,我整个人都木呆了,好像头上挨了一棍,半天都反映不过来!”
“我不知道是这样!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直觉知道她在乎的是你,但我就是不愿意告诉你!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见过她!不愿意任何人知道她新婚第二天就去找她爱的人,这和逃婚有何区别!”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
“哥,十年了,我一直在找一个和她相像的女人,可是我哪里也找不到,谁也不肯像她!哥,我没有想过要找她本人,可是,我要找她的影子都找不到!” 建英真醉了。
“小建,你怎么,这么傻!”
“哥,你当初为什么不娶她!你既不娶她,你为什么又要让我见到她!”
“怎么会是这样!你,你这个娃娃!我一个人为这些事伤心费神还不够,还把你也扯进来。要是让爸妈知道了这事,我的罪孽还有完没完!”
“哥,你千万别告诉爸妈,到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哥,你记住了没有?你发誓!你告诉我你没有听见我在说这些!”
“我发什么誓,我把自己的弟弟、把千叶害得还不够吗!我再说出去!我就那么没品味。”
“倒是小建,你懂不懂啊,哪怕对于音乐的爱,太过痴了就成了病,爱情也罢,事业的追求也罢,是要执着,但更要超脱,否则一生总会套在一个死环里出不来!过日子,与追求艺术和理想是有大区别的。”
“哥,我知道,原则上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她就是一颗珍珠,咱今天也不说她了。”
“哥,你说得太对了,千叶她就像是一颗珍珠,还是你了解她!”建英不好意思地笑了。
“别千叶千叶的还叫顺口了!我认识千叶的时候你还在踢石片呢。”
“家长作风!”
“小建,还真是的,你和千叶还就是哪儿有一点像,都单纯,都执着,都很聪明,最像的是,都敢和我顶嘴。千叶,你别看她面上文静,真正说起来她可不让于我,常有观点要驳倒我,哥这一辈子最开心的就是和千叶的对答!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平常我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是有;她说话的那个有趣,不是你们当下年轻人的开玩笑,那是真正的妙对!我到今天还在怀疑,是不是千叶也是只与我说话时才有这么多的妙语。”
“你不必怀疑,她是只和你说话时才最有灵感。连同一张琴都识得主人,更何况千叶那样灵异的女子!”
“醉话!”
“哥,艺术的感觉相近的时候,离爱情也就不就不远了,如果双方是条件相当的异性的话。”
“你到底清醒些了没?”
“一瓶酒还剩一少半呢,我哪里就醉了!”
“没醉就好,以后少喝,靠酒醉达到艺术境界的艺术家那不叫艺术家,以清醒的灵感驰骋于天地的那才叫艺术家。”
“哥,你说我是不是艺术家,不管别人认为我是不是音乐家,我认为我是。音乐的美,你是没体验过,有时真的可以叫人忘了尘世;可以不用再说话了,连谈恋爱都不用说话了,音乐把你要说的,把你想说却无以表达的话全都说出来了;甚至,连恋爱都不必再谈了。”
“我不懂,我就识得几个汉字也快忘光了,就你懂,靡靡之音丧人志气。我看你是沉在那里头了,你二十大几的人了,做事总得切点实际。”
“切实际,看你把那实际切的,一块一块的,跟个干砖打起的房子似的,没有一点通融之气。干巴巴的,给谁看呢?人家谁看呢?你自个不嫌难受!也就南楠相信你那童话屋。”
“没大没小,越说你还越来了!”
“我是心疼你,你要不是我哥,我都懒得说你,不过在心里笑笑你的湖涂罢了,世间多的是这样的市侩。”
“啥!你说你哥是市侩!”
“不是!我不是说那些人说得顺嘴了么。我哥是什么呀,我哥可是儒子,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少给我在这儿讲究。就你清高,你就在这里耗着!”
“天生我才必有用,哥,饿不着我!”
“什么天生我才,那不过是天一时半会儿高兴哄你罢了,到我这年龄上你就知道是不是天生你有才了!”
“知道,我一辈子谨尊你的意思行事,哥,你终于有点承认我向艺术家靠扰了!”
“我早认了,我只是想让社会也来承认!”
“哥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并且可以说是陷在了生活的泥滩里,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如果在音乐上真的热爱,一定要上个心,争取有更大的发展!等你成了家生了孩子,孩子也放家里,让咱爸咱妈带。给咱埋头拼上几年!”
“哥,你的意思我全明白!”
“咱爷爷咱爸,被生存的艰难淹没了;哥现在
就这样了;你要觉悟,不要被细碎的生活所淹没,更不要被细微的感情所淹没,成就一个音乐家,和成就一个伟大的作家一样,一定是胸中要有大波涛。”
“哥,你啥都懂啊!”
“就你站了两年大学讲台的懂,真当我是喂羊的了!”
兄弟夜话,从当下事说到儿时事,从家事说到对艺术的观点,尤其是兄弟间能从艺术上沟通,彼此深觉心中畅快,庆幸是生在一个家里。
夜已深静,兄弟俩和衣眯倒。“哥,你咋不早下来呢,那样我就早解脱了!我放下了,只有对你说了,我才能放下,心里才会轻松。”
“小建,以后你别提千叶了,我心里怪不舒服。”
“哥,你是醉了,说真话了!”
“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哥心里也安了。苏轼一生就是因为有那样一个亲弟弟,才不孤单。”
“哥,那朝云呢,你有没有朝云?”
“哥把一个好好的王弗都错过了,还谈什么朝云。别胡说了,她会是长命百岁的,在我有生之年总有她!”
“在感情问题上,尤其是与异性的感情问题上,如果你不打算跟她结婚,永远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记住哥的话,这是真理。多少人就吃亏在这上头,哥见得多了,人要完成一生,情与色,这一关得克服,否则难成大气,有了名,也是个下三烂的鬼名、歪名。情与色,永远是沾了血的利刃。”
“哥,你越来越像咱爸了!这么说,人还敢不敢活了!”
“不是我像爸,老辈人传下来的教训一定是有着道理的。活人就得小心些,别让自己惹上麻烦。天大地大,情重义重,也比不上我女子南楠在我心里重大;你谱的曲子再好,也没有咱南楠笑一声入我耳。这就是父母啊,你当了父母你就知道了!”
“你就活一个南楠了!”
“难道你要千事万事都从我这一个身子上过,我这身子成了乡政府了,还要不要我活了!”
“哥,你真醉了。”
“哥没醉,哥是累了,睡吧。”
“小建,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千叶。你,还有我!”哥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眼角渐渐沁出一滴泪,惊得建英酒醒了一大半,再不敢说话了。
这三四年来,哥里里外外际遇里的夹击,建英是知道的,为体么还要说埋怨嫂子的那些话呢,埋怨嫂子就是打哥的脸呀,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一个木千叶,是哥心深处的梦,他怎么竟然说出那样的话呢!他真是太莽撞了。
因一面之缘而结的情,也会因一席之语而获得解脱。情如网,心似结,纠缠越深越难以解脱,南建英一时解脱了,听着哥沉沉的呼吸却又在想:人人都在说着情的问题上浅尝辙止,人人心里都希望能有一场深深的、解不开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