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酒醒,建设暗悔酒多,不该和小弟说那些事,更不该说关于千叶的话。转问小弟,可方便见见那个教授的女儿。
建英说:“我一句话的个事。”
建设上午去城里转了一圈,给女儿买了衣服,给自己挑了几本书,拿了一套《苏轼文集》。在苏轼文集前迟疑了好久,拿不定主义是只买一套,还是再买一套,翻翻捡捡,拿起放下,放下拿起。若一样的书拿两套,小弟看了一眼便知,终于决定只买一套。
临出商店门,建设又看见了一件真丝的睡裙,红色大花朵,丽娜也许喜欢,也许不喜欢,建设管不了那么多,已经好多年没给丽娜买衣服了,全当是礼物吧。
建设回了宿舍,再问建英教授女儿陶素心家庭情况,与建英的交往。建英说认识已五六年,还是哥的校友、也是学中文的。在音乐学院里教文学课,父亲陶然也是省内另一所大学讲授古典文学,母亲也是大学教师,有一个弟弟,留学美国。
建设听了,说:“那你还犹豫什么,担心人家门第高了!”
“那倒也不是,再者,陶教授不是那样的人,我已经见过一次;素心更不是那等浅薄之辈”
“那是怎么,他女儿不漂亮。”
“别问了,到时候你见了就知道了。”
建设随弟弟来到学院门外的饭店,二楼一个雅间里已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建英介绍说:“这就是我家大哥。”接着又对哥说:“陶素心。”
建设正嫌弟弟简慢,陶素心却热情笑语:“大哥,建英常常说起你,咱们还是校友呢。”
一席饭间,建英见大哥与素心相谈甚多,是完全赏识肯定的态度,他也渐渐多了话,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建设揣测着弟弟的意思,替弟弟考虑,有意挑起话题要让这个小校友言语出彩,表现优势。
从饭店回来,建设和建英就在校园里散慢的走。
“建英,你以为你真会找到比陶素心更合意的。依我看,素心就再合适不过了。婚姻,一定要切实际一点,不是找那乌山神女。”
“我知道素心很不错,可就是心热不起来。”
“热不起来,那这几年里,心放凉了吗?”
“那倒也没有。”
“那还说什么,热亲热亲,亲事就要热热乎乎的办,再放上一二十年,能不凉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我以为你有什么妙语叫我心服呢,你就和咱妈一样,连爸的水平也没达到!”
“你放心,陶素心能找到比你更优秀的,但你很难找到比得上陶素心的!”
“我?”
“你!你不觉得这个素心有许多好的品质,正是与你互补的么。”
“知道了,我认了。已经五六年了。五六年太久,只争今冬,哥,这个寒假结婚怎么样。”
“你可想清楚了,别怠慢我的校友。”
“其实,早想清楚了。只是,”
“想清楚了就别只是了,要再只是,一辈子也别打算清爽活人。”
“哥的话,句句是真理!”
“那就赶紧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年前结婚,妈不想听人说南家的儿子过三十岁还没结婚。”
建英接到电话有临时有一场排练,建设接了钥匙,顺边问是什么排练,建英说:“咱北山的秧歌。”
建设在依旧在校园里慢慢的走。温和的冬夜,建设久已生疏、无比怀念的校园环境。
“建设,我想看北山的秧歌。” 清川师院302室里,他的那个她,语俏声轻。
“到过年吧,我带你去。过年我带你到南家店镇去看,扭秧歌的人只是粗黑的脸上涂了一层粉,衣衫颜色又酸又艳,这些扭秧歌的又都是我平时所认识的人,动作并不全按规范标准来,名人身手不同,依自己的心情随意扭,自在夸张、非常有个性,那才是真正的秧歌,才有看头。北山市节日里表演的秧歌都快成宫廷舞蹈了,秧歌本来就是大众舞蹈么。”
“那我现在就要看,我要看你扭。”
“我!我不会。”
“那你怎么以前告诉我你会呢?”
“秧歌,你又不是没看过。”
“我还没看过你扭,我就想看你扭!”
建设把窗帘拉上,又将门轻轻带上,瞅了一眼千叶,说:“那我扭了,真扭了噢。”
千叶已经笑了,不答,点点头。
建设随意拿起桌上一柄绢扇,扭了几个最基本的十字步,再要换一个花步。千叶却笑道:“别扭了,别扭了!”建设看她含羞的模样,偏又扭了两个花步。
千叶上来拉住他的手:“别扭了!”
“怎了!”
“可那个呢!”
“可哪个呢?嗯!”
“就是,可性感呢。”
“我不扭,你非要我扭;我可是从来没扭过秧歌,在我们这里,把扭秧歌叫丢丑;我是为了你才丢这丑,我刚想扭了,你又不让我扭!”
“就是,丑死了!”
“你刚才不是说性感,怎么又成了丑了?”
“你不要挑字眼么,反正就是太那样了!”
“这算什么太那样!在北山,最那样的舞蹈是打腰鼓,那才叫雄风刚键,岂止那样,何止性感!”
“你就太爱吹牛了,在你说来,北山的哪怕一棵草叶儿都与别处不同,简直就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待我来了一看吧,只除了你还是我眼里的神奇,其余的也就罢了。”
“你呀,你来北山才几天,你是没看进去,看进去了,北山会在你眼里出不来。我们认识都四年了,我的木千叶!”携手相依,情话绵绵。
小弟的宿舍里,还算整洁干净,建设便知这里是有一双女性的手前来整理过。素心会是个好媳妇,尽管她是一个教文学的大学老师,但她更是一个诚实、勤恳、善良的好媳妇。短发、白面、高高的个子,眉目安静,举止稳重,不与人争;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生活在现实中的女儿。人的个性与基质是很难通过教育来改变的。
素心的容貌、身材、甚至家庭背景、本人学识都是挑不出来缺憾的,几乎是完美的,完全合乎社会眼光的。建设很知道建英心底里的那个“只是”,建设心里也愁肠万端的“只是”起来,素心这样的女子,是可以与之照肝胆,却无法与之道幽微。
建设突然想到,人的大脑有不同的回沟,这决定了人的智商,这回沟是不是也同时决定了人的才分、情怀;有的人,其灵魂的触角永远也不可能探到某一处的深壑与曲折,而有的女子,是一眼便知;在她的那一个思维世界里,一切无声也自有韵,她好像天生知道这人世的曲与韵。那样婉转伶俐的女子,禀赋几分姿色,又不以姿色显世,这样通灵的女子啊,这样的女子才是男人永世的引诱,才是那艺术女神,才堪为他南建设的红袖知音。心里这样想,尽量避免想到一个人,但想来想去却全是围绕着那个人在想。
想那沉默含蓄的模样,将一切的激情藏抑,文化修养和天生单纯却深沉的个性打造出这样一颗珠圆玉润,含而不露的明珠来,情不外露,聪明不外漏,但人人一看便知她有。
可与之道幽微者,唯木千叶。
到过年,建英总算要结婚了。父母见到陶素心,一定会很满意,很高兴。为这一点,建设心里似乎很感激小弟建英,感激陶素心。
车窗外的山川匆匆掠过,建设执着地在想,新婚的千叶真的跑去找他了吗?如果当时他在呢!
那一种明媚的眼神,妩媚的笑脸,那一种很私人化的表情,建设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见过千叶的明媚与妩媚。女人是花,只有一种女人是解语花,只有在她爱,爱她的人面前才绽放妩媚。建设何德何能独领千叶的妩媚,妩媚是她不语自妍的心思。无法实现的梦想,说出来又有何益呢;那没有声音的妩媚,是流淌在风里的一缕气,是附在她身上的一种气场,即使眼里不见,也能感觉得到。
爱情是怎样地改变一个人啊!那不能实现的爱情又是如何地折磨人啊!
建设回家先向父母回明,已按父亲意思,以北山乡下礼节,与小弟一起提了四色水礼去陶家求亲,陶教授如何通情达理、亲切随和,并陶家女儿、未来的儿媳如何知书达礼也向父母详细学说,这才回乡下着手羊子销售。
建设一回到乡下,白美丽几乎天天来养羊场,声声气气,就差点明了说。建设有些害怕呆在周湾村,不惜往返去五里外的周湾乡政府住。周湾乡乡长肖毅是早建设两级的大学校友,是蹲守基层十多年的老乡长了,眼看官至乡长不再动,也渐渐失了钻营兴头,露出中文系学生的本性,作起文章来, 探头探脑在本市的报纸、一些文学杂志上发表。建设打趣道:“肖毅,你有意思没有,还纯文学起来了。有点精力用在升官上,你写文章,得不了几块稿费,还让官场中人无意一句话就为这事搞了你。”
肖毅笑道:“没意思没意思,全当是自摸,周湾这地方你也知道,只有山水没有官场,你想让我闷死啊。”
建设笑:“看可怜的,升官事小,闷死事大,老肖你就只管自摸吧!文字的功用,天生就有自摸、自泄这一功用。”
肖毅说:“听说你在大学时还是自摸的领头人呢,怎么,当了几年秘书,写了几年公文,现在真的一下也不自摸了?”
“求求你,再别跟我提写公文的事,写公文,本心是想摸个什么,不想却被那个什么摸了,这被摸的感觉破坏了我的系统,现在我连想也不想那事了。”
“被摸了,确实不是滋味啊,比摸不着还难受。艾大安,你可认识,不是你们一级的?”
“怎么不认识,前几年就是副县长了,副县长还能认得一个养羊的。”
“也被摸了!”
“什么被摸了?”
“你没看报纸,受贿200多万,双规了!”
“真的?才当了四年副县长,是我一个班的,孩子还没考大学呢。”艾大安当副县长的时间建设记得清楚,正是他从政府大院里分流出来养羊的那个春天。
“佳木县,那个地方太富了,钱多了不是好事,升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啊,不如我在这里拿文字自摸。”
正说着,一只苍蝇进来了,嗡嗡的只是绕着建设飞,大有要投靠着陆的意思。
肖毅说:“看,空中小姐摸你来了,你小心!让你再笑我自摸。”
建设一听,脸上笑着,心里莫名的一惊。
夜深,白美丽又如野狐狸一样钻进门来,一双着了魔的手在建设身上扫荡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