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乌竹眠惊讶地看着宿诀,他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触碰到湿意后,指尖微微蜷缩,正当他想要说什么时,一阵桃花香忽然漫过了回廊。
“啧啧,本君这是来得不巧了?”
乌竹眠和宿诀一齐看过去,只见红衣男子正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襟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隐约露出了锁骨处的陈年伤疤,如瀑银发垂落在肩头,耳垂上的红玉坠子晃啊晃,略上挑的琥珀色眸子里是玩世不恭的笑,一双狐耳和三条狐尾很是显眼。
之前在城主府外出现过的男子。
宿诀显然跟红衣男子很熟,扫了他一眼,表情淡定:“你怎么来了?”
红衣男子没回答,只是打量着乌竹眠:“你是从青荇山来的?”
听他提到这三个字,宿诀面露惊讶,乌竹眠眸光微动:“你怎么知道?”
看着宿诀的表情,红衣男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魔君大人以前跟我提过,他失忆前告诉我,只有青荇山的人,才值得信赖。”
红衣男子自称名叫涂山风竹,原本是涂山的七尾狐妖。
他与宿诀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十年前,三长老的地下密室。
*
冰冷的铁链深深勒进皮肉,宿诀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顺着锁链缓缓流出,滴入下方那个刻满符文的青铜器皿中。
“很好,魔血浓度又提高了。”三长老满意地点点头,手中的玉笔在竹简上记录着什么:“看来再多折磨你一段时间,就能得到更令人满意的结果。”
宿诀微微抬起头,双眼透过凌乱的黑发死死盯着他的脸,他的喉咙因长期缺水而干裂,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恨意。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杂种。”三长老冷笑一声,随手一挥,一道灵力鞭便抽在宿诀身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能成为我研究的材料,是你的荣幸。”
疼痛让宿诀的身体剧烈抽搐,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两个月来,自从被三长老抓进这地下密室,这样的折磨已经成为了日常,他沉默地承受一切,记住每一道伤痕,每一个施虐者的面容。
很快,三长老离开了,地下密室重归寂静,只有宿诀沉重的呼吸声和血滴落入器皿的“滴答”声在黑暗中回荡。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就在他即将陷入昏迷时,却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宿诀艰难地转动头颅,看向声音来源。
在另一侧的牢笼里,关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身影,身影修长瘦削,月光从高处的小窗洒落,照在那人银白的长发和……四条残破的尾巴上。
“狐妖?”
宿诀嘶声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与此同时,地牢顶端的裂隙外,一瓣桃花正打着旋儿落下,轻轻落了下来,倒映在了他的瞳孔里。
在这一刹那,在这个不合时宜的瞬间,如同春风破开牢笼,他忽然难以抑制对玉摇光的思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她不喜欢练剑,总爱在练剑时偷懒,躺在最高的那棵桃树上,九条尾巴垂下来故意晃啊晃,有次宿诀在树下站了整整三个时辰,那人终于忍不住,翻身时故意抖落满树花瓣。
“师兄呀~”带笑的声音混着花香砸下来:“你可要接住我呀!”
闻言,他惊慌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一向拿剑很稳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生怕没有接住,下一秒,花香和软香落了满怀,他垂下眸子,看见了一张带笑的脸。
而宿诀被抓到时,正好收到了玉摇光的传讯,让他去找她,虽然没说明是什么事,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一直在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出了什么事,现在还好不好?
每一次被折磨时,疼痛模糊了宿诀的意识和理智,而一得喘息,这些念头就塞满了他的脑海。
宿诀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
另一侧的牢笼里,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即使沾满污垢也难掩绝色的面容,一双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警惕地打量着宿诀。
对于狐妖,宿诀的耐心要更多一点,再次尝试交流:“你也是被抓来的?”
狐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头,他的动作很优雅,仿佛不是身处牢笼,这种与处境极不相称的高贵气质让宿诀感到了一丝违和。
“我叫宿诀。”他自我介绍道:“半人半魔。”
“涂山风竹。”狐妖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清脆中带着一丝虚弱:“七尾狐族……曾经是。”
宿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三条残破的尾巴上,每条尾巴根部都有明显的疤痕,显然是被利器斩断的。
“他们……砍了你的尾巴……”
宿诀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愤怒。
玉风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三长老想要狐尾中的灵髓做药引。”
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四条尾巴换我活到现在,还可以。”
宿诀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自己被抽血、被折磨,但至少身体还算完整,而玉风竹失去的不只是尾巴,更是数百年的修为和狐族的骄傲。
那夜之后,宿诀和玉风竹开始了一种无言的交流,每当地下密室无人的时候,他们会低声交谈,当守卫经过时,便会默契地沉默。
宿诀知道了涂山风竹是涂山狐族长老的长子,因为有了继母和弟弟,所以和家里的关系很差,一次外出时被三长老设计捕获,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年光阴。
“三长老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宿诀曾这样问。
涂山风竹当时抚摸着自己仅剩的三条尾巴,轻声道:“七尾狐的尾巴会再生,虽然需要很长时间,但对他来说,我是取之不尽的灵髓来源。”
宿诀感到一阵恶寒。
比起直接杀死,这种缓慢的凌迟更加残忍。
由于宿诀被锁在墙上,行动受限,而涂山风竹的笼子偶尔会被打开进行“采集”,所以他有时能偷偷给宿诀带来一点水和食物,作为回报,宿诀会在涂山风竹被折磨后,用自己有限的魔气为他减轻痛苦。
时间过去了快一年,三长老始终研究不透宿诀身上的秘密,搞不懂一个半人半魔的杂种,为什么能驾驭如此精纯的魔气。
于是他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彻底掌控这具身体,让他成为自己最完美的容器。
觉得万事俱备的三长老举起淬满剧毒的骨针,针尖泛着幽绿寒光,他将这枚“蚀心钉”打入了宿诀体内,却不想竟然直接激发了他体内的魔血和魔气。
当三长老终于意识到情况失控时,已经太迟了。
宿诀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黑红相间的魔气如同火焰般在他周身燃烧,地下密室在滔天魔气中崩塌,他抬手一挥,三长老就像破布娃娃般被甩到墙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若不是耗尽了毕生修为,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魔卫们闻声赶来,却在看到彻底堕魔后的宿诀吓得魂飞魄散,宿诀甚至没有给他们逃跑的机会,魔气化作利刃,瞬间将几人斩成数段。
地下密室变成了修罗场,失去了理智的宿诀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每一滴仇敌的鲜血都让他体内的魔性更加欢愉,血腥的迷雾蒙住了他的双眼。
“宿……宿诀……”
宿诀转身,看到了笼子角落的涂山风竹,三条尾巴紧紧包裹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他,试探性地张开手心,露出小半枚残缺的玉符:“这是你留下的,还记得吗?你说,如果你失控了,就把这个给你。”
灼热的目光落在了玉符上。
刹那间,宿诀眼中赤红的光芒减弱了些许,他走向笼子,轻易地扯断了锁,涂山风竹没有逃跑,只是抬头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他轻声问道:“你……还是宿诀吗?”
宿诀伸出手,魔化的利爪笨拙却小心翼翼地捡起涂山风竹掌心的玉符。
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金属般的回响,“我永远都是宿诀。”
身后,整个建筑在惊天动地的魔焰中化为灰烬,火焰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两个重获自由的身影,一个彻底堕魔的魔君,和一个残缺不全的狐妖。
两个身影在火光中渐行渐远,背后是毁灭的过去,前方是未知的未来,但有一点能确定,他们已经重获自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囚徒。
此后宿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上位,成了新的不夜天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