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虽然对李婆子印象不多,但从李婆子的言行举止便可看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实人。当时李婆子将这桩秘密对苏夫人坦白,想来只是出于对当年之事的愧疚,她又怎么会想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变故呢。
雪棠把李婆子从地上扶起来,在雁书的帮助下,将李婆子扶进屋里,让她坐了下来。
李婆子的目光紧紧落在雪棠身上,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雪棠笑了笑:“挺好的。老天有眼,没让我冻死在街头,后来我被一个奴贩救了下来,卖到了永安侯府,做了裴二爷的通房丫鬟。如今……我已经是裴二爷的妾了,还怀了他的孩子。”
裴二爷……
听见这个名字,李婆子不由担忧地皱起了眉。
她虽然很少离开丞相府,但对裴二爷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位镇南将军自从落了哑疾后便性情大变,暴戾易怒,经常苛责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雪棠在裴二爷身边……当真会过得好吗?
可李婆子很快注意到雪棠身上穿着上好的浮光锦,发间的首饰也并非寻常丫头所戴的木簪,而是一支素雅的翡翠簪,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看来这位裴二爷,待雪棠还是不错的。
想到此处,李婆子才稍稍放下心来,她好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急急忙忙地起身,拉过一把椅子让雪棠坐下,口中不停地自言自语着:“既有了身孕,可不能久站,你快坐着,我去给你端些茶点过来。”
见李婆子要往小厨房走,雁书连忙跟了上去:“婆婆走慢些,小心脚下石子儿。”
有雁书帮忙,不多时,李婆子就端了好些吃食过来,有红豆糕、芙蓉饼,并一盏花茶,小心地摆在雪棠眼前。
“我手艺不精,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李婆子有些忐忑地搓着手。
雪棠看着那碟子里的糕点,不知不觉又湿了眼眶。那红豆糕特意做成了兔子的形状,可爱极了,芙蓉饼上撒着干桂花,散着阵阵幽香,都是按着她以前在丞相府时的喜好做的。
雪棠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忍不住问道:“母亲怎知我喜欢吃这些糕点?”
李婆子垂着头道:“那时候,我不能与你母女相认,只能日日远远地看着你,便留意着向你身边的丫头还有府里的厨子打听了你的喜好,每日闲下来的时候,就自己练着做做。”
雪棠鼻子一酸,下意识地说道:“母亲,我想喝您做的甜汤。”
李婆子一愣,几乎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只用力地点头,颤声说道:“哎,我、我这就去煮。”
“母亲别忙活了。”雪棠起身拉住了李婆子,柔声道,“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见面呢。今日是二爷陪我来的,二爷还在外头等着呢,我不能在这儿久留,改日再来看望母亲,可好?”
听得裴知予还在外头,李婆子连忙说道:“那你快去,莫要惹了二爷不快。”
她生怕裴知予因此而责怪雪棠,颤着手,就要送雪棠出去。
雁书道:“婆婆您快坐着吧,您腿脚不好,就别忙活了,我送小姐出去就好。”
雪棠握着李婆子的手,温声道:“母亲快进屋歇着吧。二爷在这儿有几处田庄,我会在这里小住几日,等得了空,我就来看望母亲。”
李婆子闻言,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一步一回头地进屋了。
雪棠看向雁书,真诚地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母亲。”
雁书急道:“小姐这是什么话?您是我主子,我没少受您的恩惠照顾,这是我应该做的。”
雪棠笑着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往后,唤我雪棠姐姐便是。”
“可是……”
“可是什么?我比你大一岁,你本就该叫我姐姐。”雪棠笑着说道。
这话倒让雁书不好意思起来,羞怯地低下了头。
“好啦,二爷还等着呢,我改日再来和你说话。母亲……就暂且拜托你照顾了。”
雁书郑重道:“小姐……不,姐姐放心,姐姐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会照顾好婆婆的!”
雪棠很想在这儿多留一会儿,但时候也不早了,裴知予还在等她,她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间小院。
裴知予正在田头和霍礼逗弄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黑狗,雪棠便朝着裴知予的背影唤了声:“二爷。”
裴知予站起身来,那条黑狗还巴巴地跟在他脚边,想起雪棠是很怕野狗的,裴知予便冷冷看了那黑狗一眼,似乎是感觉到了裴知予的警告,黑狗的尾巴瞬间耷拉了下去,它蔫巴巴地汪了声,停在了原地。
裴知予这才朝雪棠走过去。
“见到你母亲了?”他在雪棠手上写道,一抬眼,就看见少女眼下未干的泪痕。
裴知予眉心轻蹙,用手背替她擦去那点湿润。
“见到了。”雪棠吸了吸鼻子,努力做出一副没有哭过的样子,“多谢二爷成全,愿意带妾来这里。”
顿了顿,雪棠又试探着问道:“在回京之前,我还可以再来这儿看看吗?”
“她是你的母亲,你探望她,天经地义,不必过问我。”
裴知予写罢,便牵起雪棠的手,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身后的土路上,一辆马车徐徐驶来,在路旁的一处田庄门口停下。
沈语柔弯腰走下马车,望着雪棠和裴知予的背影,眉头紧皱。
他们怎么也来京郊了?
裴行焉下了马车,嘴里还在抱怨着路上的颠簸,又嫌土路灰尘大,弄脏了他昂贵的靴子。
沈语柔无心理会,指了指雪棠的背影,对殷勤迎上来的庄头问道:“你可认得那两个人?”
庄头伸长脖子看了眼:“哦,认得的,那是裴二爷带着姨娘来看庄子的。方才瞧着姨娘进了那边的小院,好像是去探望什么人的。”
沈语柔狐疑地朝小院的方向看了几眼,半晌,她转过脸对裴行焉道:“夫君先进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进来。”
裴行焉懒得管她,吩咐庄头把庄子里最好的酒菜端上来,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他早都饿了。
沈语柔带着翠春,往李婆子的小院走去。
院门未关,沈语柔放慢了脚步,慢慢地往里走,待看见坐在屋子门口的李婆子时,沈语柔倏然瞪大了眼睛。
这个粗使的婆子,这个害得她当了十几年丫鬟的婆子,不是应该早就病死了吗?怎么还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