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楚翎在刑部衙门见到了朱繁冰冷的尸体。
昨晚还明艳鲜妍的姑娘,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脸上一片青灰,脖子、手上都有明显的黑斑。
仵作说道:“她在指甲里藏了毒,趁我们不备服毒自尽了。此毒与太子所中之毒一致,应是同源。”
楚翎在心里冷笑。
好好好,连最关键的物证都齐备了,整个事件看起来荒腔走板,偏偏又面面俱到,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怪诞感。仿佛有人从结论推导,一条一条将证据填上去,看似处处吻合,却又透着说不清楚的杂乱。
“她的毒哪来的?”皇帝沉声问,“不是说这里头有几味极少见的药材,出自偏远之地吗?”
林文逾答道:“他们这些下九流的伎人,有些病不可见人,时常从江湖郎中那里买药。朱繁那侍婢指认了平常买药的铺子,那老板是南疆人,我们从里面搜出了药材。”
说着,他呈上证物。
高勉上前辨认一番,向楚翎摇了摇头。
他没找出问题。这是自然,本就是凶手拿出来的药,怎么会有问题?
林文逾问:“陛下,诸位大人,物证和人证齐全,这案子是不是可以定了?”
皇帝没说话,诸相公也都拧着眉头闭口不言。
高勉犹豫片刻,试探着道:“林尚书,就这么定案是不是太草率了?您方才列出的种种都是旁证,只能证明太子与朱繁有所往来,所谓私情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并非铁证……”
“朱繁都已经畏罪自尽了,不算铁证?”林文逾截断他的话。
他这么霸道,让高勉心生不悦,据理力争:“自尽也不能证明畏罪,更不能证明她畏的是哪一种罪!再者,她知道怎么炮制毒药吗?以什么方法下的毒?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用具在何处?剂量如何?与太子当时的反应可对得上?这些都得清清楚楚。如此结案,无论证词还是证据都含糊不清,别说太子,就算是普通人被害,也不能这般轻率!”
这是当面指责林文逾草菅人命!
相公们刮目相看,高勉向来不爱出头,今天倒是胆子大了!这些日子跟着公主办事,果然胆量见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高勉也就不藏着了,一口气说下去:“还有,林尚书确定朱繁是自尽吗?这么重要的证人,死在刑部牢房里,你们不要从头到尾查清楚她的死因?关进来的时候什么状况,看管的时候有没有人接触过?她的毒什么时候中的?剂量为何?足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丧命吗?验尸的仵作有几个?是否相识?有没有串供的可能性?这些又查过吗?”
一长串话说完,高勉喘了口气,盯着对方:“林尚书,你说是不是?”
这要是寻常人,这么多问题砸下来,怎么也得思索片刻,林文逾却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回答:“高大人是在指责本官伪造证据吗?朱繁死在刑部衙门,指间又藏有毒药,自然是她自己服毒死的,总不能是我刑部灭口吧?”
高勉脸色一下涨红,怒道:“林尚书!”
这是正经的案子推导,怎么能耍无赖?但凡有疑点都要查清楚才是,哪有张口就诬赖对方居心的?这到底是御前奏对还是坊间恶汉吵架?
果然,张鼎元也看不下去了,喝道:“林大人,好好说话!”
林文逾收敛面色,向皇帝拱手:“陛下,臣严令下属,不可让朱繁接触别人,打从她进刑部衙门,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高大人所虑之事,绝对不存在。”
高勉顾不得,随之上奏:“陛下,臣以为此案尚有商榷余地,臣那里也有一位证人,或可探知朱繁与太子之间真正的关系!”
谁料林文逾截口反问:“高大人说的是张千易吧?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本官已经查过他的行踪了。他确实心系朱繁,可朱繁恼恨他家见死不救,一直没有见他。他哪里知道朱繁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陛下!”他转过来道,“刑部先一步破案,臣知道高大人不服,愿意与大理寺互相对证!”
高勉被他说得心头火起:“你……”
他关注的是案子,谁在乎什么意气之争?这林文逾果真无赖!
眼见水被搅浑,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嗤。
皇帝转头看向女儿,问道:“阿翎,你有话要说吗?”
楚翎颔首:“父皇,女儿有几个问题想问林尚书。”
皇帝温言道:“此案是你督办,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到满意为止。”
“谢父皇。”楚翎转过来,慢声开口,“林尚书,照你的意思,人证物证俱全,可以结案了是吗?”
林文逾陪笑:“公主,论理是这样的。”
“好个论理,那我们就来结案试试。”楚翎用平静的语气说,“首先,太子与朱繁相识的经过,既有朱繁亲口证词,又有方五作为旁证,再加上当日宴席涉及到的主家宾客,可以说到处都是眼睛,造不得假,是不是?”
林文逾颔首称是。
“那么,太子与朱繁私下的交往,又靠什么证实?方五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因为太子说要安置朱繁便疑心他们关系非比寻常,而那侍婢也只听朱繁说自愧不敢与太子相交。这两条证词,能证明太子与朱繁有私情吗?你敢说已经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吗?绝对不会出现别的情况吗?”
“这个……”
楚翎笑了下:“林尚书想好再说,倘若结案的话,天下人都会质询,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模糊!想当然的推论,是站不住脚的。”
皇帝赞许:“阿翎说的是,林卿,你并非刑狱出身,到底还是外行了些!”
公主和陛下都这么说,林文逾不能顶回去,笑容就有些勉强了。
他正在措词,仵作从停尸处急奔而来,喊道:“陛下!大人!有新发现!”
众人转头去看,心里一突。只见他手上捧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布条,上面好像有字。
内侍小心翼翼从他手中接过布条,仔细检查过后,呈到御前。
皇帝抖开一看,上面字迹昏乱,竟是一份用血写就的认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