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朱雀门后,许叔牙这才感到心情稍松。
“许师傅!”李义府轻轻向许叔牙作了个揖。
许叔牙转过身,目光惊讶地看向李义府,问道:“御史找我何事?”
“许师傅,若陛下答应了殿下的请求和公主的邀请,前往东宫,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李义府紧紧注视着许叔牙。
许叔牙眉头微微一皱,随后眼神低垂,沉思片刻道:“太子以孝为先,晋王也不能失礼,依礼数来看,回访是理所当然。”
“不前去或许不会有弊端,然而即便是去了,也未必全是不利之处。”李义府字斟句酌地说:“该走这一趟还是应该的,不过具体如何做,则需要陛下权衡利弊了。”
“确实如此。”
许叔牙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视线不由得朝前方望去。
若记忆无误的话,吴王已有多年未曾步入立政殿,而太子几乎每年都会造访一次。
有时候,很多决定并非他们自己所能控制。
……
暮色将鎏金螭吻染成暗红,李承乾的步辇碾过门槛时,崇仁殿方向忽传来凄厉哀嚎。
声浪撞在汉白玉阑干上,惊得檐角栖鸦扑棱棱窜向铅云密布的天际。
\"晋王要来。\"
太子皂靴踏过青砖缝隙渗出的药渍,目光扫过西侧庑房——三日前太子仆寺丞卢照邻便是在那处坠马,此刻窗棂后隐约可见太医晃动的幞头。
李茂躬身递上染血的马鞍碎片:\"卢丞相当夜所乘的青海骢,蹄铁被人换了突厥制的弯月镫。\"
他指尖在锈迹斑斑的镫沿划过,暗红铁锈簌簌而落。
崇教殿内,孔颖达广袖带翻茶盏,褐黄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图洛书般的纹路。
秦宸将弹劾奏本重重拍在案几:\"卢丞前日才查出太子仆寺账目亏空,昨夜便坠马折了三根肋骨,这未免太巧!\"
\"是臣督导不力。\"
高真行突然出列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
他怀中滑落半枚青铜钥匙,正与卢照邻掌中攥着的库房钥匙纹路暗合。
张玄素眼角抽搐,袖中谏纸已被攥成团。
李承乾忽然轻笑,指尖摩挲着案头洮河砚的螭纹:\"人既无性命之忧,便挪到崇仁殿将养罢。\"
他目光扫过颤抖的高真行,\"倒是太子仆令空缺日久,该寻个妥帖人了。\"
殿外惊雷乍起,电光映得众人面色青白。
李百药突然出列:\"臣举荐将作监丞阎立德,此人精于营造...\"
话未说完便被萧岁打断:\"阎丞上月刚督造完九成宫,岂能...\"
争论声里,李承乾把玩着鎏金错银的符节。铜符暗格内藏着半枚玉珏,与卢照邻昏迷前塞进李茂手中的另半枚严丝合缝——那上面刻着的,正是太子仆寺私贩军马的账目。
\"此事便由长史与少詹事共议。\"
太子突然起身,腰间九环玉带撞出清响。
他行至殿门忽又回首,暮色中眸光幽深如潭:\"听说卢卿的幼子擅摹虞世南字帖?明日送两刀澄心堂纸去。\"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崇仁殿阶前未干的血迹。
李茂望着太子渐远的背影,忽然发觉那袭绛纱袍的袖口,不知何时沾了星点墨渍——与卢照邻坠马现场石柱上的泼墨痕迹,如出一辙的松烟墨香。
青砖漫地的廊道上,贺兰楚石玄甲折射着暮色,腰间千牛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见到太子绛纱袍角掠过门槛,他下意识按住刀柄:\"人用过麻沸散,这会儿该醒了。\"
药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李承乾目光扫过窗棂缝隙透进的残阳,正落在榻前打翻的铜盆上。
郑氏挽起的云鬓散落几缕,绣着缠枝纹的袖口沾着褐黄药渍,怀中女童紧攥的布偶眼睛被扯掉了一只。
\"荥阳南祖房?\"
太子指尖掠过案头《郑氏谱牒》,书页停在南祖房\"郑仁泰\"三字。
李茂适时递上鎏金手炉,炉身螭纹与郑氏耳坠的缠枝纹竟似同一匠人所出。
卢护突然剧烈咳嗽,裹伤的白麻渗出血渍。
李承乾俯身时,腰间九环玉带碰响了榻边银药杵:\"崇文馆直学士虽只七品,倒比太仆寺少蹚些浑水。\"
他说着拈起片落在枕畔的银杏叶,叶脉间隐约可见马蹄铁印记。
郑氏正要谢恩,忽见夫君脖颈青筋暴起。
卢护死死攥住被衾,锦缎下露出半截染血的账本——那上面\"青海骢三十匹\"的字样被冷汗晕开,墨迹蜿蜒如毒蛇。
\"殿下隆恩...\"
卢护声音像是从齿缝挤出,目光掠过窗牖外晃动的甲胄寒光。
檐角铜铃骤响,惊得女童手中布偶落地,滚到李承乾皂靴边。
太子弯腰拾起布偶,指尖拂过缺失的眼眶:\"这琉璃珠子,倒是像极了孤前日赏给率更令的西域贡品。\"
他将布偶放回女童掌心时,袖中滑落个瓷瓶,骨碌碌滚到榻底——瓶身\"鹤顶红\"三字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贺兰楚石的佩刀突然出鞘半寸。
李茂适时侧身挡住众人视线,鎏金手炉\"当啷\"砸在青砖上,炉灰洒出个诡异的卦象。
\"好生将养。\"
李承乾转身离去时,殿外惊起寒鸦。
郑氏正要搀扶夫君,却发现他中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榻边银药杵倒映出的窗棂外,某个黑影正收起淬毒的吹箭。
崇文馆前,李承乾望着堆积如山的木料,转向在场的大臣们说:“关于《考工志》的修编,此书涉猎广泛,从刀剑锻造到木艺火技,诸位都得多加留心。”
崇文馆的学士萧岁、颜师古及其他官员一同作揖答道:“遵命!”
随后,李承乾转过身去,望向崇仁殿的位置,轻声道:“若是平时闲暇之余,各位不妨多去探望一下卢大人。他长期卧床,怕是寂寞得很。”
“遵命!”
一众臣子再次齐声响应。
不远处,一位太子仆寺的主事目光炯炯,默默地把李承乾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更深露重,吴王府后门悄然开启,一道身着蓝袍的身影闪身而入。
此人正是太子仆寺主事,此刻却出现在吴王府中,行迹颇为隐秘。
书房内,烛火摇曳。
李恪端坐主位,神色沉静。
下首坐着吴王府长史陆申、将作少匠阎立本、吴王府司马苏勖以及参军房遗爱四人。
房遗爱正低声禀报着什么,忽见王府内侍令张竹出现在门口。
李恪目光微动,抬手示意。
张竹快步趋前,将一封密信呈上。房遗爱见状,立即止住了话头。
李恪展信细阅,片刻后神色稍霁,这才转向房遗爱道:\"二郎接着说,东宫太子仆与太子仆丞同时出缺,吏部那边有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