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殿下,\"
房遗爱轻叹一声,\"今日半日间,已有十余位五品官员前来打点。太子虽腿疾未愈,但在东宫行走自如,朝臣们常见其身影,都以为太子即将康复,因此对太子仆一职趋之若鹜。\"
阎立本闻言,忍不住插话道:\"殿下,是否该请太医院为太子复诊?孙真人虽已开方,但如今也该让太医们再诊视一番。\"
\"此言有理。\"
李恪点头道,\"本王会着人去办。\"
房遗爱犹豫片刻,又道:\"还有一事...有人在查问卢护断腿的缘由。他身为太仆丞,掌管东宫车马,偏偏太子年初又出了事,难免引人猜疑...\"
\"慎言!\"
阎立本立即打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李恪。
李恪沉吟片刻,缓缓道:\"皇兄之事,未必与太子仆丞无关。着人详查便是。若太子果真因此事而私自报复,乃至伤人性命,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在座众人皆心领神会,齐声应诺。
……
夜深了,房玄龄示意房遗爱离开书房。
长安县丞崔止恩从内室缓步而出,对着房玄龄深深一揖:\"恩相。\"
\"卢护一事...\"
房玄龄轻抚案几,目光深邃,\"吴王能想到的,朝中那些老狐狸岂会想不到?长孙无忌、高士廉、魏征、刘德威、孙伏伽这些人,哪个不是历经风雨?他们一直在暗中查探此事。\"
太子突然归来,朝中老臣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阴谋。
只是不知为何,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但暗地里,各方势力都在追查。只要太子一日出现在人前,这桩悬案就一日不会平息。
\"恩相,\"崔止恩低声道,\"据闻那日太子并不在东宫,而是去了立政殿探望晋王兄妹。今日东宫官员也说可以随意探视卢护,会不会...真的只是意外?\"
\"若真是意外,\"房玄龄冷笑一声,\"太子何必把卢护的妻女接入宫中?\"
崔止恩脸色骤变。
\"太子定是察觉卢护有问题,却苦无证据。\"
房玄龄目光如炬,\"所以他制造不在场证明,又故作大方让人探视,无非是想引蛇出洞,或是等卢护自己招供。\"
崔止恩额角渗出冷汗。
一旦卢护开口,牵连之广,恐怕不止几条人命那么简单。
\"卢护有个堂叔在都水监任少监吧?\"
房玄龄忽然问道,\"既然可以探视,就让他堂叔去。你去他堂叔家,就说询问年底祭祀事宜。\"
崔止恩会意,这是在用卢氏全族来威胁卢护。
\"太子猜不透其中玄机,只要卢护不开口,就万事大吉。\"
房玄龄顿了顿,叹道,\"可惜太子把卢护家眷接入宫中,否则...\"
崔止恩明白,若非如此,他们大可用卢护家眷相要挟,何须动用整个卢氏家族。
\"当务之急是让卢护永远闭嘴。\"
房玄龄目光渐冷,\"太子或许正等着有人去刺杀卢护。所以现在不是刺杀,而是要把卢护弄出东宫。\"
崔止恩若有所思。
\"东宫既然提出太子仆和太子仆丞出缺,正好可以借此将卢护调离。\"
房玄龄神色渐缓,\"只要卢护离开东宫,我们就有无数办法。\"
\"调入弘文馆如何?既可养伤,又可教导吴王。\"
房玄龄一句话,便将祸水引向吴王李恪
。作为太宗诸子中除太子外最贤明的亲王,李恪确有夺储之嫌。
崔止恩长舒一口气。
\"若真有事,你该知道如何回话吧?\"房玄龄忽然抬眼。
\"学生明白。\"
崔止恩肃然拱手。
房玄龄微微颔首,崔止恩躬身告退。
听着崔止恩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玄龄转头望向身边的帷帐后,低声说道:“你去把那件事给办了。”
“是!”一名身着赭色紧身衣的年轻卫士应声而出,抱拳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待他离开,房玄龄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卢护从未直接与他见过面,很多事情都是通过崔止恩进行联络。
所以,只要在关键时刻解决了崔止恩,就能彻底切断这条线上的联系。
回过神来的房玄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
虽然他说这一切是因为太子觉察到了卢护的问题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怀疑真正发现此事的可能并不是太子。
根据他对太子的了解,如果太子真的知道有人刻意害他,那么必定会立刻勃然大怒并拔刀相向。
因此,他揣测可能是高士廉暗中做了手脚,然后借此试探虚实;当然,也不排除其他人的嫌疑,但不管怎样,这件事无疑已经引起了皇帝的关注。
此时此刻,皇上的看法又将是怎样的呢?
一想到这里,房玄龄不由得感到忧虑重重。
皇上对群臣展示出的一面只有慈悲宽容,但他冷酷无情的一面唯有少数亲近之人才能看到,以及那些曾遭受其手刃者。
像卢祖尚被残忍杀害,张蕴古遭冤屈处决。
还有李靖,这位被誉为战神的将领也被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旦让自己成为了皇上眼中的焦点,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房玄龄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
甘露殿内烛影幢幢。
李世民独坐紫檀御案后,玄色衮服上的金线龙纹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案头摊开的蓝绫奏本里,秦宸的楷书工整如列阵:\"太子仆丞卢护坠马折胫,东宫属官出缺待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和田玉镇纸,帝王的目光突然凝在\"坠马\"二字上。
那日太子归宫时袍角染血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承乾明明疼得脸色煞白,却咬着牙说是在马场失足。
\"当真只是失足么?\"
李世民忽然攥紧镇纸,骨节泛白。
若卢护之事真是太子手笔,那便意味着东宫早已查到了什么。
可承乾为何不直接禀报?
是顾忌天家颜面,还是...另有隐情?
烛火在青铜仙鹤灯台上跳动,映得御案上的奏章忽明忽暗。
李世民突然想起武德九年的秋猎,那时他还是秦王,李元吉献上的那匹西域烈马鬃毛如火。
那畜生发狂时,他死死攥着马鬃,耳畔尽是元吉放肆的笑声。
后来他在马厩里亲手勒死了那匹马,鬃毛上的血渍三日都未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