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战后第一次集体汇报,罗璇非常尴尬。
她手底下的班子里,塞满了关系户总监,打贸易战的时候一个个窝在后方不出力,只顾着发各种表格文件下去给手底下人翻来覆去地填,美其名曰“摸查”,把下面人折腾了一百八十轮后,贸易战一结束,立刻统计数据,把贸易战当成自己的工作业绩拼命汇报。
ppt做得无比精美。
贸易战变成了他们的业绩。
他们甚至还有内部建设成果。
一堆假大空的东西交上去,张东尧情商很高,神情淡然:“这间会议室里没电脑。”
谁料,总监们立刻喊人占领打印机,将ppt打印出来厚厚的好几叠,用异常精美的包装裹住一坨坨屎,直接打空了罗桑县政府一周的用纸量。
东西交到张东尧手里,他收了,转头就堆在一边,根本没拿给书记看。
……
汇报结束后,就是罗桑厂内部会议。
这天刚好是2009年5月4日,五四青年节。
万众瞩目的罗桑县贸易战终于打赢,罗璇认为,于情于理,都应该给大家下一场共同富裕的“毛毛雨”。
即使不多,也是种激励。
更何况,为了赶制出这批外溢订单,全县加班加点,累得半死,罗桑厂人三班倒,罗桑县人守住了价格,于情于理,县里吃了大肉,要给大家分点汤喝。
罗璇早早提出激励计划,还贴在罗桑厂大门上。
如今,到了兑现的时候。
谁料,众总监沉默不语。
沈副厂长直接开口:“罗厂长,我反对。现在罗桑厂的情况,每笔钱都应该慎重对待,你这么草率地把钱分给下面人,必然要犯错。”
副厂长出了头,总监们纷纷跟上:“罗厂长,您是厂长,不晓得我们实际管理的难处。我们不对下面人狠,下面人就会对我们狠。”
罗璇被沈副厂长一个大招甩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只听众人纷纷说:
“等你到我们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
“你想事情太简单,想当然。”
“你们八零后这一代啊,就是爱整花里胡哨的。”
罗璇还没说话,沈副厂长很不耐烦地伸手敲了敲桌子。众人纷乱的声音渐渐平息。
沈副厂长训斥众人:“控制一下情绪,对事不对人,你们这样子对罗厂长说话,是正确的态度吗?!你们这是犯错!!!”
会议室里安静了。
罗璇头痛地看着沈副厂长。
他正值壮年,白面方正,下颌角有个倔强的拐弯,连头发都修得一丝不苟,戴一副方方正正的细黑框眼镜。
此刻,他面前摆着一支笔、一个本,笔杆与本沿平行,笔尖和本头平齐。
沈副厂长转过头,这张方正的脸对着罗璇说:“有些话,不适合当众说,我提出的问题,请您回去好好想想。”
罗璇说:“这里没外人,您当众提就好。”
深吸一口气,沈副厂长打开笔记本,认真分析:“罗桑厂账面没钱,还在外面欠着供应商货款。那些欠款,欠着也就欠了,但账面没钱才是大问题。如今进来的订款,就应该留着发下个月工资,还要预着q2和q3(第二季度、第三季度)备料和周转。”
顿了顿,沈副厂长说:“我不认为现在的罗桑厂经济状况适合激进。我认为要稳扎稳打。”
会议室里的总监们纷纷赞同沈副厂长的言论。
只不过,更多的是借着他的主张,提出自己的主意。
“就是,你怎么能给工人分钱呢!”
“那些工人,知道钱是怎么回事吗,钱一拿到手,不是存着,就是往老家寄,或者被人骗,他们哪会用钱呐!与其发给他们,不如拿来做更有价值的事!”
“反正他们也不消费,对社会没有促进作用。”
“既然发钱他们不消费,还是苦哈哈的,那钱不如给企业。无论给不给他们钱,他们都不消费,都是苦哈哈的,那还不如不给。”
罗璇直视着这几人的眼睛,似笑非笑:“说起来,我自己倒是没打算拿q1的分红。你们呢?”
……
会议室里突然一片死寂。
沈副厂长皱眉:“罗厂长,对于高管而言,分红就是工资。你没权力克扣大家伙的工资。规章制度上写得明明白白,高管按季度分红,你不给大家分,你扣留这笔资金,你就是犯错。”
下面的总监立刻说:“说句公道话,我们几个自从来了罗桑厂,哪个不是夜以继日地干?你查查考勤时间,这位,那位,带着下面人加了多少班!每天6点钟,工人下班,他带人开会!开会都要开到9点钟!”
另一个总监说:“我们的收入方式和工人不同,我们不赚月薪的,都是拿总包。这几个月,我们天天加班,只有一点点底薪,现在厂里不给我们开工资,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
罗璇正准备开口,却看到沈副厂长撸起袖子,对众人说:“怎么,不给工人发钱可以,不给自己发钱就不行?你们少曲解我的意思!一码归一码!无论是谁,工资该发就发,克扣工资就是犯错!”
会议室里又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