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延安府肤施县校场狂风呼啸,猎猎军旗在风中肆意翻卷,似在为即将出征的将士们奏响激昂战歌。钱守庸穿着那身崭新蟒纹官服,腰间宝剑的剑鞘镶满宝石,一路故作姿态地登上点将台。这位平日里贪财好色的官员,此刻强装出一副威严模样,脸上挤出的严肃神情,难掩眼神里时不时闪过的狡黠。
台下,李明骑着高头大马,身旁并无家丁。为了撑场面,他特意从骑兵营临时抽调了500名骑兵。这些骑兵身着红色罩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鲜艳夺目,锁子甲在罩甲之下若隐若现,透着冷峻光芒。他们手持长枪,枪尖上的红缨随风舞动,与身上的红色军服相互映衬,阵列严整,尽显精锐之师的风范。
贺人龙骑在马上,身后100多名家丁跟随。这些家丁身着红色铁甲,甲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个个身形彪悍,脸上带着几分骄横之气。然而,他们队列松散,有的人交头接耳,有的人甚至随意拉扯缰绳,导致马匹不时嘶鸣、骚动。赵佑安、孙启瑞、周荣茂三位守备的家丁数量在50到80名不等。这些家丁虽然看起来身形壮硕,透着一股彪悍之气,但纪律性极差。有的歪戴头盔,有的敞着衣襟,队列歪歪扭扭,与李明麾下的骑兵形成鲜明对比 。
钱守庸清了清嗓子,扯着嗓门喊道:“此次出征,是为了剿灭逆贼高迎祥,保我大明百姓安宁,扬我大明军威!诸位,务必全力以赴,不得有负圣恩!”喊完这番话,他心里却盘算着,这场仗要是打赢了,能捞多少好处。
李明神色庄重,率先抱拳回应,声音雄浑有力:“卑职定当奋勇杀敌,不辱使命!”贺人龙扯着嗓子大喊:“跟着大人,踏平贼寇!”赵佑安、孙启瑞、周荣茂也纷纷表态,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校场上久久回荡。
誓师完毕,钱守庸大手一挥:“出发!”刹那间,马蹄声、呼喊声交织成一片,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与此同时,分布在各地的普通营兵,按照既定安排,从各自驻地出发,向着府谷县奔赴。
数日后,府谷县城门外,五路兵马的普通营兵陆续抵达。这些士兵,有的衣衫褴褛,打着层层补丁;有的面黄肌瘦,脚步虚浮,但在将领们的督促下,依旧努力保持着队列的整齐。待全部兵马集合完毕,钱守庸再次点兵,确认无误后,大军正式向东进发,朝着山西河曲县挺进。此行,李明带上了焦铭的右营1700多人、王大力的骑兵一千多人、张良的炮兵300多人及24门佛郎机火炮,共计三千多人。什么?你要是问钱守庸让李明出兵四千,怎么李明只带了三千人?李明会一览不屑的说:“老子吃空饷了行不?”这年头哪个带兵将领要是不吃空饷那可真是个新鲜事儿了,李明也不想暴漏自己的实力,联合作战时该韬光养晦还是要避避风头的。各营后勤由巡抚钱守庸征调三千民夫统一负责,李明也乐得吃钱巡抚这个大户。
一路上,钱守庸与李明等人商议着作战计划。贺人龙凑上前,谄媚地说:“大人,咱们这一路气势如虹,高迎祥那帮贼寇要是听闻大人亲征,估计吓得腿都软了,说不定不战自溃!”李明则皱着眉头,分析道:“高迎祥盘踞河曲已久,必定有所防备,咱们不可掉以轻心,需提前谋划好攻城策略。”钱守庸微微点头,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此番出征,切不可大意。咱们既要速战速决,也要减少伤亡。”可实际上,他心里只想着如何在这场战役中中饱私囊。
不几日,大军抵达黄河岸边。李明望着河对岸,河曲县城的轮廓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这里正是高迎祥渡河攻取河曲县的旧址,如今,他们同样被黄河天险拦住了去路,众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愁云。
“这可如何是好?”钱守庸皱着眉头,目光扫向众人,试图从下属那里找到可行的办法。
赵佑安率先提议:“大人,咱们可让当地官府从沿岸征调渔船,再打造些竹筏,强行渡河。”
贺人龙一听,当即反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太冒险,敌军肯定在对岸设下重重埋伏,这么渡河,伤亡必定惨重,还不一定能成功。”
这时,钱守庸的亲信李师爷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大人,要不征调附近百姓民夫搭建浮桥?大军在后掩护,让民夫在前面搭桥,这样既稳妥,又能降低官兵的伤亡。”
李明闻言,神色凝重,急忙劝阻:“对岸有大小几十门火炮,其中三尊还是西人的红衣大炮,射程远、威力大。让百姓去搭桥,他们定会伤亡惨重。”
贺人龙瞧了眼钱守庸,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分明是倾向李师爷的提议,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开口。于是,贺人龙挺身而出,冲着李明质问道:“如果不让百姓去搭桥,难道让咱们兄弟去送死?你舍得拿手下兄弟的性命往上填?”
李明深知再争论下去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同意:“罢了,就依李师爷所言。”
众人达成一致后,钱守庸大手一挥,贺人龙、赵佑安等将领便带着官兵如恶狼般四散出去,四处抓壮丁,趁机抢劫发财。一时间,附近的村庄鸡飞狗跳,百姓们哭喊声震天。为了完成征调任务,官兵们不择手段,直接将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村里修农具的少年一并抓走。仅仅过了一天,就有500多个民夫被押到了黄河岸边。
这些民夫衣衫褴褛,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在官兵的呵斥与皮鞭抽打下,他们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躯,搬运木材、石头,开始搭建浮桥。岸边的官兵架起火炮,时不时朝着对岸发射,佯装掩护,实则炮弹根本无法抵达对岸,只在河面上炸起一道道水花。
两日后,浮桥一点点向河对岸延伸,逐渐进入了敌人的弓箭射程之内。对岸的守军发现后,立刻敲响了警钟,尖锐的钟声瞬间划破天际。很快,一群弓箭手在小头目的催促下,乱糟糟却又迅速地奔到了河岸边。这些弓箭手大多身着粗布麻衣制成的兵服,不少人的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手中紧握着造型各异的弓箭,有的弓身磨损严重,很多干脆就是临时赶制的木弓,就是一根木头掰弯,两段绑上麻绳,不仅射程近,准头也基本没有,但他们却依旧紧紧攥着。至于箭只那基本就是一根削尖的木杆。
小头目满脸横肉,腰间别着一把长刀,扯着嗓子吼道:“都麻利点!射不中对岸那些人,老子拿你们是问!”弓箭手们迅速站定,张弓搭箭,箭尖对准正在搭建浮桥的民夫。“放!”随着小头目一声令下,利箭如雨点般飞射而出。毫无防备的民夫们发出阵阵惨叫,刹那间,七八个民夫中箭,身体摇晃着坠入湍急的黄河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河面上不断漂浮着中箭民夫的尸体,殷红的血水将大片河水染得通红。李明望着这触目惊心的场景,内心的愤怒如汹涌的潮水般难以抑制。他大步流星地冲到钱守庸面前,目光似剑,语气强硬地说道:“钱大人,看看这浮桥上下,河水里漂着的全是无辜百姓的性命!若不想造成更多无谓的牺牲,正面继续搭桥吸引敌军,同时派偏师从上游渡河夹击,这是当下唯一的办法。你身为统帅,赶紧下令!”
钱守庸原本还想发作,可与李明目光交汇的瞬间,脑海中猛地浮现出此前兵败被俘,被迫写下投降书的屈辱场景。那份投降书犹如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一旦曝光,自己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想到这里,钱守庸的气势瞬间消散,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道:“李将军所言甚是,只是这上游渡河的任务,还得劳烦将军亲自带队。”
李明双手抱胸,毫不退缩,冷冷回应道:“大人,正面佯攻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抽调我部兵力,正面兵力大幅减少定会被高贼察觉,佯攻必然难以达到预期效果,整个计划也会随之泡汤。我不能让兄弟们去白白送死,这任务,我无法领命!”
钱守庸碰了一鼻子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正愁无人可用,眼睛瞥见不远处的贺人龙,当即扯着嗓子喊道:“贺游击,过来!”
贺人龙听到呼喊,满脸堆笑,像只哈巴狗般点头哈腰地凑过来,谄媚问道:“大人,找末将所为何事?”钱守庸抬手拍了拍贺人龙的肩膀,说道:“贺游击,我决定派你率部从上游渡河夹击敌军。你向来办事得力,此次千万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贺人龙胸脯拍得震天响,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末将定带着兄弟们,杀他个片甲不留,保证顺利渡河,完成夹击!要是办不成,甘愿受军法处置!”说罢,贺人龙领命后,从100多家丁里挑选出精锐,又在营中精心挑了200多精壮士兵,凑齐300余人。
他翻身上马,恶狠狠地挥舞着马鞭,扯着嗓子喊道:“弟兄们,这是咱们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冲在前面,金银财宝享之不尽;要是敢当缩头乌龟,老子立马砍了他!”说罢,带着队伍沿着河岸,扬尘而上。
李明留在岸边,表面上继续督促民夫搭建浮桥,暗中却示意手下放缓催促的节奏,尽可能减少民夫的伤亡。对岸弓箭手的箭雨依旧密集,不断有民夫惨叫着中箭倒下。李明心急如焚,一边指挥部下吹号敲鼓,制造大军即将正面强攻的假象,一边频频眺望贺人龙离去的方向。他心里明白,这一仗的胜负,很大程度就取决于这支偏师能否顺利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