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都督府,羊皮绘制的高句丽地形图铺满了整张桌案,张亮已经静静盯着地图看了许久,骨节分明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地图上的卑沙城。
常何立在案旁,看着张亮紧锁的眉峰:“都督,高句丽沿海诸城皆是倚山势而筑,四壁如削。卑沙城离我莱州最近,且守军相较别处薄弱。”
“最近……薄弱……”张亮喃喃重复,声音低沉,突然抬头,急切问道,“江淮、岭南两地征调的熟悉水性的兵卒,如今集结多少了?”
常何略一沉思:“眼下已达两万之数,洛阳募兵也有一千五百余人。”
“远远不够!”张亮摇了摇头,“水军至少须扩充至四万,洛阳募兵再加一倍!战舰调配得如何?”
“已备下三百艘。”常何话音未落,便见张亮眉头拧成个川字。
“太慢了!”张亮起身来回踱步,“五百艘,一艘都不能少!跨海作战,登岸后便是背水一战,战舰若有损毁根本无从补给。攻城必须速战速决,数量只能多不能少!”
常何挺直脊背,抱拳沉声:“都督放心,按目前进度,定能如期完成。熟悉航线的水手也已足够。”
张亮轻叹一声:“首战关乎全局,不容有失。你从京城来,可探听到何时发兵的消息了吗?”
常何连忙摇头:“这等军国机密,我哪里敢打听。”
张亮忽而展眉,笑意里带着几分促狭:“早就听闻你与秦驸马的交情匪浅?”
“都督说笑了!”常何挠挠头,憨态可掬,“我与马周称兄道弟,马周与驸马以兄弟相称,可我与驸马……可没这等交情!”
张亮先是一怔,随即仰头大笑,笑声仿佛震得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好你个老常,竟敢拿话噎我!”
常何神秘兮兮凑近,压低声音道:“不过马周前些日子来信,倒是提了件蹊跷事。”
见张亮目光如炬地望过来,故意顿了顿才说,“秦驸马曾说过这样的话,海上行船最忌风浪,冬季不宜出兵;
三月起航为佳,且夜间登陆利于突袭,只是要提防河浪的冲击。”
张亮瞳孔猛地收缩,仿佛有火花在眼底炸开。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在海岸线与卑沙城之间来回比划,嘴里念念有词。
忽然间猛地转身,眼中精光闪烁:“老常,今夜别回营了!咱们再仔细琢磨琢磨,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都督府宅邸,程公颖从李氏身上下了榻,穿戴着衣物:“夫人,明公怕是要回来了,我得先走了。”
李氏不屑的看了眼程公颖的身板:“你呀,还不如老爷呢,也不知道你们这些文人都是如何应付府中的妻妾的。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留你也是没什么用了,帮我把节儿叫过来吧!”
程公颖脸色通红:“夫人颠倒众生,我只看几眼便已血脉偾张,哪里还坚持得多久,也是情有可原啊,夫人,那之前说的那些人的官职?”
李氏白了一眼:“事办得不咋样,要求还提得不少,行了,我记下了,回头有机会我和老爷说说。可别是些不学无术的人啊?”
程公颖留恋的看了一眼李氏的沟壑,转身打开了房门,便见公孙节与张慎几已站在门口,嘴角扯了扯,抱拳离去。
张慎几伸头朝里望了望,伸了伸舌头:“公孙兄,能不能许我先进啊,一会我还有些别的事。”
公孙节箭在弦上,刚要拒绝,便听屋中李氏开口:“行了,一起进来吧,这个程先生,给老娘弄得不上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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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裹着寒意掠过桃源庄,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秦浩立在廊下,看完手中的信报,抬头望着南飞的雁阵,双手一捻,一堆纸屑落在了地上。
乙三疾步来到身侧:“驸马,安市城没攻下来,泉盖苏文退兵了。
整整半月,损兵折将,云梯架了又塌,城墙下的尸体堆得老高,愣是没啃下来。
最后拿交换高延寿当了个台阶,捏着鼻子认了安市城主自立。”
秦浩点了点头:“怪不得新罗那边压力骤减,这下总算能缓口气了,薛礼没冲动吧?”
“没,就是每日离着安市城远远的操练。”
乙三突然凑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八卦:“就是新罗女王的肚子……都入秋了还没动静,再不回国,新罗可别生了什么变数啊?”
“不该打听的别瞎操心。趁着天还没太冷,把你兄长的墓该好好修缮,把你兄嫂一家接到庄子里来,也能有个照应。”
乙三眼眶瞬间泛红,喉头滚动着咽下情绪,重重地点头:“谢驸马关怀,我明日就去办。”
孩童的嬉笑由远及近,阿元顶着个虎头帽冲了过来,棉靴踩得落叶噼啪作响:“哈哈哈,乙三叔叔,你又来告状了吧?”
乙三故意绷着脸佯装生气:“不是告状,是告密。”说完朝着秦浩抱拳离去。
“阿耶阿耶!庄子口来了个仙女姐姐,红斗篷在风里飘得跟火似的!走路一扭一扭的,像春兰姨娘屋里那个大花走路一样。”
长乐裹着狐裘随后赶来,鬓角微乱,气喘吁吁地嗔怪:“阿元,也不知等等阿娘,差点跑摔了!”
说完嗔怪地看了眼秦浩,“都是你惯的,野得没边了。”
阿元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我着急来告诉阿耶嘛,免得阿耶没有准备,又被阿娘批评呢。”
秦浩扯了扯嘴角:“蝶舞来了?”
来到府门口,只见蝶舞身着一袭淡紫色罗裙,身披一件大红斗篷,站在垂花门前,阳光透过雕花的门框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蝶舞福了福身,声音微颤:“长乐姐姐,许久没见了,想死我了。”
而后目光直直地落在秦浩身上,眼波流转,良久才轻声呢喃:“驸马,转眼又是十月了,我都老了。”语气里,藏着说不出的怅惘与眷恋。
人群中,金德曼打量着蝶舞的妖艳身段,也不禁点了点头,这可是个狐狸精啊!不会占用我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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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州魏王府,李泰听着心腹从京城传回的消息颇觉诧异,
“为何现在才来消息?”
“回魏王,是东宫的刘宫人所生,所以未大张旗鼓的宣扬,不过据眼线说,太子似是有将皇孙过继到皇后名下的打算。”
李泰一掌打在拳上,恨恨道:“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诞下了子嗣,本王为何就不行呢?”
“听说那刘宫人与郑宫人对秘戏图研究颇深,太子似乎经常去那里留宿,魏王,属下有句谏言,不论是谁诞下子嗣,都是魏王的,何必总是在......?”
李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本王明白,这事过后再说,东征的将领名单可有了消息?”
心腹摇了摇头:“朝廷只是放出风声,但是始终打听不到具体的安排,只是在征调战舰,招募水兵与粮草。”
李泰眼前一亮,在殿中来回踱步,陆上将领虽然不晓,可水军自己大致能猜测得出,之前洛阳的水患时张亮与自己交集不浅,倒是可以琢磨琢磨。
“密切关注东宫动向,尤其是婴孩的健康状况,本王不信喝得多的人比喝得少的人影响还小,
况且太子的身体本就不如我强,定是哪里有什么问题,我们还未发现。”
“魏王放心,尚书右丞为魏王寻了个愿意效忠的小太监,办事颇为得力。”
李泰满脸喜色:“山宾话虽少,办事还是十分得力的,再给送些银钱过去,别怕花钱,父皇赏的这些在相州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去吧!”
回到寝殿,魏王妃旋着新裁的石榴红裙,金步摇撞出细碎的声响:“魏王,这鲛绡裁的裙摆,走起路来倒像流霞一般。”
李泰盯着魏王妃绝美的容颜,一声敷衍:“嗯。”
王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莲步轻移跪坐在李泰身侧:“魏王今日这般失神,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说着伸手去拢李泰散落的衣袍,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腕。
“太子有后了。”李泰突然攥紧案上的玉镇纸,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暴起,“刘宫人所出,他还想过继到皇后名下。”
镇纸重重的砸在檀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残茶泼出暗褐的痕迹。
王妃的指尖微微发颤:“魏王不是说太子生不出……”
“东宫有宫人精通秘戏图,以色媚主!”李泰猛地起身,甩开魏王妃的双手,
“凭什么?他中毒比本王深,又日夜纵乐,反倒先得了子嗣!本王勤政苦读,为何连个血脉都得不到?”
王妃膝行半步,拽住李泰的衣摆:“魏王莫要自责,都是臣妾不争气,侍奉不周……”泪水顺着胭脂晕开的脸颊滑落,小脸瞬间花了妆。
李泰喉头一哽,弯腰将魏王妃扶起:“你我夫妻多年,怎会怪你?
只是本王渐渐已觉察到了秦驸马所说的后遗症,随着年岁渐长,愈发……”话音未落,已被魏王妃带着哭腔的呜咽打断。
“若真有了子嗣……”李泰将王妃搂入怀中,檀香混着胭脂气味扑面而来,“也过继到你名下,你亲自悉心教养,可好?”
王妃伏在李泰肩头:“魏王,子嗣重要,臣妾怎敢耽误魏王的大事呢。”
李泰缓缓点了点头:“爱妃能理解本王的心便好,今夜本王便不在此留宿了。”
松开了手,走到窗边将雕花窗合上半扇,“爱妃早些安歇吧。”
看着李泰的背影,魏王妃狠狠的捶打了几下自己的肚子,伏在榻上痛哭了起来......
“王妃,您可以在王府中选与您亲近的人陪侍魏王呀。”魏王妃止住哭声,皱了皱眉,狐疑的看了眼自己的侍女,低头若有所思。
忽然打量起眼前的侍女:“你能保证永远对我忠心吗?”
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大,魏王妃觉得自己的腿有些疼的感觉。
“奴婢发誓,生是王妃的人,死是王妃的鬼,若是奴婢能诞下子嗣定会过继到王妃名下,只愿王妃能抬举一下奴婢。”
“今日你可是危险期?那秘戏图你懂得多少?”
“王妃您忘了,那上面还都是奴婢给您讲解的呢!今日奴婢,正是危险期。”
魏王妃眼前一亮:“你现在赶紧沐浴一番,好好打扮一下。”
侍女小声开口:“王妃,其实不用打扮,出浴之时那种自然之美便会让男人神魂颠倒的。”
魏王妃不再迟疑,匆匆朝着殿外追去,声音传来:“你赶紧准备一下,记住你发过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