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潮翻滚中,却溢出一丝冰冷的悲哀……
无处可去了。
这个令人厌恶的城市,真是无处可去了。
在这样的夜晚,除了辉煌的街灯映照着都市虚伪的繁华外,就是鳞次栉比的酒吧、夜总会霓虹的璀璨。而那些地方,他从17岁起,就已经见惯了、玩厌了……这个城市,除了她,真是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这种地方,他永远谈不上喜欢。
大漠高原,戈壁山川。那样的野性粗旷,才是他梦想中男儿应该驰骋的地方。可是他知道她不想,她是要生活在现代化、生活在物欲里的,她适合这样。
今晚,她持枪、冷冷对准他胸膛的一幕,深深地刺伤了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那颗子弹没有出膛,但他心口已经被莫名击中,一处流着血的洞,已经在汹涌而出冰凉的血。止不住血的洞口,随着心跳,带动的一张脸苍白、死寂……
她说不清她爱的是谁!
即使她已经是他的妻!
这神圣的名号,他谁也不曾给。他只肯奉给她,让她得到完美、专一、清冽得如水一般澄净的、不染一丝尘埃和遗憾的名号。
但她,居然会说,她不清楚她爱的是谁……
那颗已然流血的心,更痛了……
*
冬日的富宁马场,相对夏日来说,生意冷清了许多。那些名贵的寄养马种,只有主人大驾光临的时候,才倾心倾力地策神狂奔。大部分冬日阳光灿烂的日子,它们是和那些骑师一起度过的。
楚希雯穿着羽绒服。罩着里面是全副武装的红色骑士服、马靴。冰冷略显坚硬的骑士帽,也换成了牛仔风格的翘边大沿帽。
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她本来要早早回宿舍的,但今天确实是巧了,她最爱的阿帕卢莎马,恰好有点不舒服。她和马医照料了它一天,还是放心不下。
自打它们来富宁,立刻就成了楚希雯胯下的良驹。一点一点费心地调教,每天都花很多时间沟通。阿帕卢莎,那是她自骑马开始,就恨不能看一眼、摸一瞬,心里最甜美的梦想啊。
这匹生病的马,现在就披着轻便暖和的羊毛毡子,在马厩里歇息。
很晚了,没有什么客人。她收拾马具正要离开,却诧异地发现进来了一位高大的男人。戴着厚呢的黑色骑士帽,帽檐拉得很低。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一进来,原本是要自己上前去挑马的,但眼睛瞄马的同时,还发现马圈里还有人在,声音很有穿透力,远远地沉声说道,“师傅,我就挑这匹了,帮忙把鞍具备上吧!”
楚希雯是骑师,不是养马人。她愣了一霎,倒也明白。自己这么便装,谁能认得出来她的身份?‘嗯’了一声,走上前去。
到近前,忽然一愣。
“南哥!”
南正安抬起浓眉下的眼,看她一眼。心上陡然一热,原来是楚希雯。
“这么晚了,您还来骑马?”
楚优雅地淡笑着,却是牵出他挑中的那匹栗色马来。好眼力,这就是那几匹来自美国的阿帕卢莎之一。
南正安‘嗯’了一声,却一言不发地骑上马,在马场略显凄惶的草地上狂奔。
一路掠过的苍黄枯木,空无一叶,枝条萧疏,黑暗中靠着点点探照灯光,如同原野鬼魅;白色的桦木树皮上发着森白的光,被抽干了水分的样子,更像坚硬的石灰;只有松树的风格依旧苍劲,犹如一杯浓烈的咖啡,多少符合他现在落落寡欢却孤独的心境。麦田的麦子依旧碧绿,像是软软的地毯,这柔和的色彩给了这个夜晚淡淡的生机。稀疏的衰草,在寒风中摇曳,细长繁杂的身躯,透着无边的颓废。
他放开了缰绳,踩着马蹬,在寒风中伸出双臂,就像那草原上与风相戏的少年,站在马上、感受着风一样的速度。已经痛到极点的心,毫无恐惧地可以接受人世间的一切挑战。
在他后面不足20米,急追而来的楚希雯,看他在马上放纵的身影,不觉惊呆了。
*
这绝不是真正优雅的骑手,他黑色的身影带着某种同归于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壮烈。谁都知道马术实际上是很危险的运动,而对根本不了解马性的人来说,这样草率地把生命和信任交给马,亦是很盲目的举动。
南正安没有看她,他依旧一路策马驰骋。
马蹄踢踏着发出动地的响声,在冰冻的泥土上扬起阵阵黑尘,落叶纷纷;夜更黑,亦更长了,这条凄苦的路,仿佛无边无际……
掠过白色栅栏围成的木桥,好不容易到了他曾熟悉的水域边缘,上面却早已结了厚厚的冰。毫无污染的冰蓝底色,让他瞬间燃起了一种、要浇灭心中某种烈焰的渴望。
他狠狠地一扬鞭,马靴狠狠一夹,要让胯下的座骑跃下冰池。
他脸色一寒,透着心里无比的凄清——
如果冰破了,那我就沉浸在这寒冷的水里吧……
即使这样,仿佛也没有她给我带来的痛苦,更甚……
他是真气糊涂了,以为这是他的雪地哈利,可以任他随意驱使。
没想到他疯了,这灵性的动物并没疯。它目视着那层看上去厚厚的冰,却在鞭下扬起前蹄,扭头不前。
南正安气极了,持缰绳的手又暗暗使劲。但马就是不走,仿佛和他较劲。
楚希雯纵马追上。勒止他的马。
“南哥!你这样会把它累坏的!它——”
她话音还没有落,已经被他那铁青的脸色和阴暗的眼神扼杀。那和马一样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森冷的光辉。她缩回手,尴尬地笑笑。
心头一念闪过,再次绞痛不已。
他被激得、冷酷的语气中饱含暴戾,“它的命比我值钱?!啊?!连你也认为、它的命比我的值钱?!啊?!”
楚希雯愣怔之下有些瑟缩,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他:双目充满嗜杀之气,眼里闪着恶毒的、幽幽绿光。
他究竟怎么了?!
*
马停下,就不肯再走了。这高贵的马种,向来不曾被人如此驱使蹂躏。遍体金栗、闪闪发光的毛色,散露着狂奔之后、热汗直流的疲累;一绺黑色的鬃毛,狂野地垂在双眼间的鼻梁上,远处马场雪亮的探照灯,那光芒在马的眼睛里、留下一抹似流星般的碎影;它深沉地一言不发,两只耳朵不安地旋转着,却大口地呼吸,金属的鞍辔扣,闪着银色的光辉,一团团热气呵在它灵秀唇鼻的周围,包裹着一颗倔强不肯屈服的灵魂。
南正安的马鞭疯狂地甩向胯下的阿帕卢莎,马痛得腾起前蹄不屈地嘶鸣,性格却很倔强地、止步不前。不管落在身上的鞭子有多凌厉、沉重,都不再向前迈出一步。
楚希雯翻身跃下马背,虎虎地大步上前,一伸手勇敢地执起马的缰绳,镇静的目光中饱含迎逆而上的勇气。
“南哥!马有感情!如果你不高兴,可以打我,不可以打马!”
南正安双目怒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