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封地的当晚,叶语闲洗去一身尘土,坐在书房的卧榻上静静思索许久。窗外夜色渐深,风吹得竹影婆娑,屋内却是一派寂静。
他望着墙上的舆图,又低头翻了翻案前几张标着航线与东海洋流的图纸,心中某种念头逐渐成型。
沉吟片刻,他抬手一敲木几,传唤道:“去把杏子和爱姬叫来。”
不多时,两名女忍者快步而入,一左一右跪坐,身姿笔挺,虽换下了战衣,却依旧带着一股利落的肃杀之意。
叶语闲目光扫过她们,语气却很平静:“可能过段时间,我要再去一趟东瀛。”
话音刚落,杏子与爱姬面色同时一变。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神色如常,轻轻摇头。
“我们回去不难,”杏子语气冷静而干脆,“但若被岛津家察觉,恐怕会有追杀……我与爱姬当年脱离时并未留下退路。”
爱姬也低声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毕竟我们是跟着追随者‘叛逃’的女忍者。”
说到这,她语气顿了一顿,却又坚定道:“不过,大人若是坚持要我们同行,我二人……也绝无异议。”
叶语闲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松了些,笑着道:“行了,别这么认真。我还没疯到非带着你俩回去让人暗杀。”
他将手边茶杯推开,靠坐回垫上,半带调侃地说道:“非战斗减员,是最高级的蠢。”
杏子和爱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没有露出松懈的表情,只默默点了点头,依旧规矩地跪坐着。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叶语闲望着窗外的夜色,眼底却浮现出一丝深意。
叶语闲靠在靠垫上,手指轻敲着桌面,原本谈话的重心似已结束,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向杏子与爱姬,话锋一转:
“对了,杏子,你会东瀛刀法么?”
杏子愣了愣,旋即点头应道:“略懂一二,都是在幼年时修习的基本流派。后来入忍,所学便偏向实战和暗杀。”
“居合?拔刀术?”叶语闲目光中多了几分兴趣。
“是。”爱姬低声补充,“我们师承偏古流派,主张一击必杀。多以伏势、动静之间取人性命。”
叶语闲闻言沉吟片刻,缓缓起身,走到屋中一处空地,身形随意却站得极稳。
“那,教教我。”他看着二人,语气平静却带着认真。
两女对视一眼,皆露出些许犹豫,随即一同跪下拱手:“吉田大人的武义已然高深莫测,我二人刀术粗浅,若是出手,只怕是献丑了。”
“不一样的。”叶语闲摇了摇头,神情也比刚才多了些正色。
“大明的刀法追求势气连贯,注重形神合一。而你们东瀛那边……讲究‘一刀定胜负’,是另一种极端的武道思路。”他说着,缓缓走回案前,取出那柄村正妖刀,轻轻置于膝上,目光沉静地望着刀锋。
他想起了那柄妖刀与他缔结灵契之初,曾有过模糊让叶语闲参悟无之力的提示。
那是与大蛇初见、窥见其领域时,他脑中浮现过的一行系统通告,之后便沉寂无声。彼时他未曾深究,但今日忽地回忆起这一段,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极淡极细的……渴望。
无之力。
那是一种“破尽万法于无声”之术,一种“不留痕迹的杀意”,一种从“出刀之前”就已结束战斗的技艺。
他抬眼望向杏子与爱姬,眼中不再带戏谑,而是极为罕见的、真正的虚心:
“我不需要你们教我招式——我想了解的是,你们刀法之中,那种‘空’的意境。”
杏子怔了怔,半晌后缓缓点头:“大人若有此问,我等自然倾囊相授。”
“只是那‘空’,非一朝一夕能悟。”爱姬沉声道,“那是一种——‘斩未动之敌于先念’的觉悟。”
“嗯。”叶语闲看着屋外夜色将沉,握了握刀柄,低声说道:
“我不求能成为斩无形于无声的人,我只想知道——那一瞬,到底是什么。”
叶语闲站在厅中空地,将村正刀横于膝上,轻轻试着握了一下刀柄。指骨微微发紧,尤其是小指处的着力点传来一阵生涩的酸胀。
他闭上眼,又试着缓缓模仿拔刀的起势动作,身体带动刀鞘内移,右手拇指轻轻掀起刀锷,刀刃微出。
然而那一刻,他整个人却像是被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感”困住了。
“这姿势……”他低声道,“日本人还真是酷爱自虐。”
杏子和爱姬跪坐在一旁,闻言都没有开口辩解,反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神情认真。
叶语闲继续道:“无名指和小指,是整只手里最不灵活的,正常人抓东西,靠的是食指和中指。而你们的拔刀术——不仅让人压刀的时候靠小指用力,还要求拔刀的同时维持刀身平衡。”
他将刀重新插回刀鞘,再次起手、拔出、止步,一气呵成,却总有几分不适。
“这种刀术,真的是对身体结构的挑战。”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嗤笑一声:“这刀自虐也就算了,你们的游戏,也是一脉相承的。”
杏子露出些许不解,叶语闲摆摆手,嘴角露出一丝带着调侃的无奈。
“你们的麻将,无番不能胡,逼得人非得拼出复杂牌型才算数,好不容易快听牌了,对面就能给你来个断幺九胡了;花牌更是,凑自己的还不够,还得防别人拿短册搞你。”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垫上,望着村正刀微微晃动的刀尖,自言自语般说道:
“游戏也好,刀法也罢,都是一种——自虐美学。”
屋内灯光微暖,映着叶语闲手中的那柄练习刀。那是一柄东瀛式样的训练用刀,刀刃并不锋利,甚至可以说是“软”的,材质偏薄,若用力过猛,刀身都会微微颤动甚至轻微弯折。
但叶语闲的神情却格外认真。
他没有拿村正妖刀,而是选择了这把最基础的练习刀,不为炫技,不为威慑,只是单纯地——在练习。
站在屋中空地上,他身姿端正,双足微分,一手握刀柄,另一手扶刀鞘,慢慢地做着拔刀的起势动作。那是一种极其拘谨、极其苛刻的动作,每一个微调的角度都需极大的专注才能维持稳定。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小指和无名指在轻微发抖,这不是紧张,而是因为——它们天生就是不灵活的。
“拔刀术的核心,不在快,而在‘不差’。”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手中动作缓慢至极,仿佛在一点点感知身体与刀之间的关系。
练习刀的刀身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震动声,像是某种压抑的低语。他没有用力去克服刀的“软”,反而顺着刀的特性,调整自己的起势与出鞘角度,让力量传导更加顺畅,指力更集中。
这是不讨巧也不轻松的过程。
每一次出鞘,他都要重新起势,每一次收刀,又要重新回到最初的位置,站定、闭眼、调整呼吸,然后再开始。
杏子与爱姬跪坐在一旁,没有出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遍遍地练习,像是回到了她们初入忍屋、反复练习百次一个拔刀角度的时光。
终于,在某一式中,叶语闲的刀身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亮的“嗤”响。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专注凝定,身形、刀势、气息,似乎真的重合到了一线之中。
他缓缓收刀,呼出一口气,手心已有细汗。
“比想象中难多了。”他低声道。
爱姬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这是武士刀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练习用刀的软,是为了让你明白‘刀’从来不是靠力气控制,而是靠**‘掌握’**。”
“在真正的实战中,一把刀能否出鞘成功,取决于你练这基本功,练了几千遍。”
叶语闲点了点头,眼中没有嘲弄,没有调侃,只有实实在在的虚心与理解。
“居合……这种武学最讲究‘无多余’。”他喃喃道,“一出刀,就要决生死,不留半寸空回。”
说着,他将练习刀重新归鞘,双手合抱,轻轻向二人颔首:
“今天这一课,谢谢了。”
练刀的这七日,冬日一日比一日更寒。
后院的道场铺着细雪,被人扫出了一道练武的空地。晨起微霜,暮色归影,叶语闲每日起早贪黑,衣衫常湿,指骨酸麻,练习刀早已换了三柄,刀鞘与护手处,早磨出痕迹。
他没有急于追求什么招式上的变幻,也没有给自己设立什么“进度条”式的目标。
因为他知道,这种以“控制自己”为核心的练习,和系统里那些挂着技能标签的瞬发招数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中,系统对法术有职业性限制。就像他不能学习师妹那种“坐怀不乱”的静心技能,也无法像小狐那样驾驭“心灵操控”的本能。
但刀法不同。
真正的刀法,是来自人本身的心与意,不是技能效果,不在职业条框之内。
这种“原始的修行”,是系统无法阻止的。就像系统不会阻止你去走路,也不会阻止你去握住一把刀——
只是你能否走稳,是否会被反噬,那是你自己的事。
而直到今天——腊月二十一,晨色微亮。
叶语闲站在道场正中,右手执着那柄练习用的“软刀”,左手按住刀鞘尾端。
深吸一口气,一刀斩下。
那根系得极紧、表面细密的草席“刷”地一声被齐腰斩断,截面平整如削。
他站定了几息,轻轻收刀,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杏子与爱姬在旁一直安静地看着,并未出声惊叹。
因为她们知道,这一刀的意义,不是为了让谁喝彩,而是标志着——叶语闲的身体,已经可以理解这门刀法的结构了。
虽然距离那“斩无形于无念”的无之力还远得很,但这一刻,他已然站在那条路上。
叶语闲将刀缓缓收入鞘中,站在雪中仰头看了看天,露出一个有些疲倦却满足的笑容。
“先这样吧,”他说,“再过两天,就过年了。”
他回头看向杏子与爱姬,眼中带着一丝轻松,“这几天你俩也够辛苦了。虽说我这个人练武从不拘师门规矩,但若不是你们俩提醒我细节、纠正用力,光靠我自己瞎摸索,别说砍草席,恐怕连刀都拔不出几次。”
杏子微微低头:“这是属下本分。”
爱姬也语气平静:“大人的根骨与悟性,远胜常人,已超出我二人所料。”
“别夸我。”叶语闲挥挥手,“我又不会给你俩多发年终银。”
两女相视一笑,依旧跪坐如仪,但眼中却难得带出几分真意。
冬雪映刀影,练武的人、守武的人,以及沉默不语却不离不弃的两位女忍者,在这一刻共渡了这场由意志与肌肉构成的苦修之旅。
而此时,远处金陵街市,已隐隐传来几声爆竹试响。
后院初融,阳光穿过枝桠,洒在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反射着冬日特有的微暖光芒。叶语闲负手而行,缓步走进后院,便见从大观园里接来的那批少年男女正自门廊下聚集着,见他来了,纷纷起身见礼,礼数周全,语气恭敬,却也带着几分日常相处下来不自觉的亲近。
叶语闲环视一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意味:“去年你们还都是荣国府的大少爷小姐,如今却已是我这金陵叶府里的人了。说起来,倒也不算亏,虽说是没了旧日的贵族架子,但我如今这官身和爵位,论起来……恐怕是比当年的荣国公,还要高上那么一点了。”
站在前头的贾宝玉拱手一礼,言辞诚恳:“叶大哥说笑了。我们几个的命,是叶大哥救下的。若不是你,我等恐怕早就死在岭南了。如今有活命的安稳日子过,就是大福分。”
叶语闲点点头,没说什么虚礼,目光一转,却忽然看向他身边的林黛玉,目光微微一亮:“二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依着这世道,是该议亲娶妻的时候了。不如……我来做个东,给你寻个正房如何?”
话音一落,贾宝玉和林黛玉几乎同时面露惊色,尤其是黛玉,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目光低垂,却又难掩眼角一丝紧张与期盼。
贾宝玉则愣了一下,旋即迟疑着开口:“这个……自然是叶大哥做主最好,只是……只是黛玉她……”
叶语闲眼神淡淡一扫,轻描淡写地打断他:“你们俩的心思,我看得出来。她也心悦于你,这个事儿不是不能成。”他语气一转,却突兀地低沉了几分,“只是——现在还不能成。”
两人皆是一怔,尤其是贾宝玉,脸上写满不解:“叶大哥……为何?”
林黛玉一向聪慧,这时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低声唤了一句:“宝哥哥,其实我……一直以来……身体确实不好。”
“黛玉姑娘,”叶语闲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忽然认真下来,“你患的是肺痨,这个病,在你们那荣府时没人说得清,但在我这里,是有名字的。”
“肺……痨?”贾宝玉喃喃重复了一句,面色骤然苍白。
“对,这病你们这里叫痨症,实际上在后世名叫肺结核。若按这个时代的医术,这病确实是不治之症。”叶语闲慢慢走上前来,言语沉稳,“可我这里,倒真有一种法子,可以尝试。”
“真的……能治?”黛玉声音轻颤,眼中已有水光。
“可以一试。”叶语闲缓缓道,“但这个疗法,不是你们想象的针灸、草药,它会很痛苦,也会有极高的失败风险,失败了……甚至会立即送命。”
“那你还……”贾宝玉脱口而出。
叶语闲淡然一笑:“我本来就是医师啊,我可以救回来。而且,你们的命都是我救的,真要是就不回来,你会抱怨么?”
他没有解释复活术,没有解释系统的存在,也无需解释。
“我若不准备好,怎敢提起这桩事?若姑娘愿意一试,我便安排下去。这一年你们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若能真正除却病根,才有资格谈婚论嫁。”
叶语闲说完,看向林黛玉,神色温和而郑重:
“姑娘,你意下如何?”
林黛玉咬了咬唇,面上不见任何娇弱之态,只是点了点头,认真说道:“若是叶大人愿出手,林黛玉自无异议。”
“好。”叶语闲轻轻点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