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讲,秦家寻他这件事和他研制出那药剂并什么关系,可恰恰是这件事,让顾淮真正认识到科技与医学带给时代的变化。
连秦家这样的家族,都开始忌惮生化科技的力量。
忌惮到要笼络一个初出茅庐的顾淮,只为堵一个可能。
也是这件事,促使他的第一步计划成型。
他开始在无数次实验中窥探那个可能,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至会改写人类历史的可能,日复一日,夙兴夜寐。
终于,在临近期末时,他的努力得到了一丝回馈,一点点曙光。
但这就够了。
顾淮找到了他彼时的授业恩师,吴老教授,说出了自己要抑制腺体生长,人为变成beta的想法。
老先生一开始自然是极力反对的,他万分珍爱顾淮这个学生,平日里磕了碰了都心疼半天,何况是如此激进的设想。
顾淮是他见过最好的苗子,而且他一早测过顾淮的资质,自己这个学生如果正常成长下去,绝对是Alpha中处于金字塔顶尖那一类的。
比起秦家那个崽子也是不遑多让。
变成beta…疯了吗!?
奈何…
拗不过顾淮坚持。
顾淮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却在开启之前却顿了顿。
吴老教授不明所以。
“老师…”顾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您今天吃降压药了吗?”
“?”
很快吴老教授就知道他这位好学生是什么意思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看见一团半透明物质在光下无声流动时,老先生还是瘆然摔落了手中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指着那团东西,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顾淮:“这…这是什么!?”
“您不是已经猜到了,”顾淮把它放在恩师手中,眸光复杂:“您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以老师的渊博学识和累世经验,当这团物质出现时,吴老教授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他只是不想相信。
因为里面流动的不是什么腺体的能量,而是夏娃的禁果、是人性的丑恶、是秩序的泯灭,更是乱世将起的序章——
“毁掉!”吴老教授突然无比严肃,他厉声道:“顾淮,不管你在做什么,把它给我毁掉!”
举世皆知,Alpha的立身之本就是强大的身体素质与卓越的智慧能力,而这一切的优越都是腺体里的能量带给他们的。
所有人都以为顾淮是腺体能量学的开创者,但其实他的老师才是初步涉猎这一研究方向的第一人。
那如果这种物质可以被提取,可以被改变,甚至可以被影响呢?
吴老教授苍白的面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他闭上眼,双唇嗫嚅:“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我想到帝国必将遭此一劫,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本以为此生无缘得见…”
对比老先生的悲怆,顾淮倒显得冷静得多,他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没变:“老师,我要成为beta。”
“……”
吴老先生的双眸似乎在这一瞬变得浑浊了,他眼珠转向顾淮,定定看了许久:“小顾,我知道你的天赋与才干,一直以你为荣…但当这东西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恍然醒悟。”
“或许,我当初不该带你入此门。”
顾淮心有沟壑,思虑过重。
这对于一个科研人员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极有可能剑走偏锋,研制出毁天灭的恐怖物件。
他原本以为顾淮不会——
顾淮垂下眼,他注视着在熹微下轻盈舞动的能量体:“老师,您活了一辈子,应该比学生更通透,也更清楚地明白,有些东西——”
“是一定会发生的。”
“是啊…”老先生呢喃道:“我曾以为我不能活着见到那一天了。”
他目光落在顾淮的腺体处,叹息着问:“这团物质提取自哪?”
“……”顾淮抿了抿唇,低声:“我。”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东西顾淮只有一个提取之处,只是吴老先生还有着一丝侥幸,以为顾淮至少不会这么疯,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现在看来…
制止已是来不及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吴老先生喃喃道,他目光里有怅然,但更多的是一些杂乱无章、难以名状的情绪,这位年过七旬的老教授拍了拍顾淮的肩,许久方问:“孩子,真的要这样吗?”
顾淮没有一丝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要变得强大,为此不惜含垢忍辱、宵衣旰食,拿生命做一场豪赌。
举世为注。
·
顾淮从老师的居所出来时,脑海中还在回荡着对方的淳淳之语。
“Alpha变为beta,乃倒行逆施之法,你将承受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苦;但这些肉体上的痛苦还是其次,更难以忍受的是心灵上的痛苦。”
“强大是Alpha的本能,这几百个日日夜夜,你无时无刻都要承受着力量流失带给你的违背天性的恐慌、痛苦,你会感到身体里的力量一点一点被剥离流逝,蓬勃的生命力逐渐无波无澜,最后归于平寂。”
“…而这一切,你都得不到正向的回馈;孩子,你那么聪慧,应该知道哪怕你的研究大成,Alpha的衰败也都需要许多许多年的发展与沉淀、以及数不胜数的流血与冲突,短则十数年,长则百余年。”
“而这许多年里,你都不会再有任何反抗的资格。”
“在Alpha的世界里,beta,没有人权。”
顾淮闭上眼,坐在寝室的床榻里,把自己的头颅深深埋进双腿之间。
“……”
“这含恨忍辱的十余年,却本该是你灿若朝霞的青春啊——”
“小淮,”他仿佛看见老师带着痛惜的目光,那里面藏着些小心翼翼的希冀:“你这孩子心思重,老师劝不住你,只最后问你一遍,非要这样做吗?”
“是…”他听见自己绷到极致的声线:“一定、绝对、非要。”
“我不需要快乐、不需要绚烂的青春、更不需要旁人的崇拜。”顾淮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了:“我只要…”
“要什么?”
顾淮看见老师担忧的神色,可他却要让老师失望了,他把后半句话咽下去,强颜欢笑:“没什么…”
他要的其实也不多…
顾淮惨然一笑,他只想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对他的饮恨而终的母亲说一句——
对不起。
仅此而已。
可这么简单的愿望,却需要用顾淮的一生来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