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厉时安将小脑袋埋在枕头里浅浅睡着,时针指向上午九点,屋外细雨才歇,微风携着丝丝凉意顺窗缝飘进来,激得omega紧紧被子,无意识打了个喷嚏。
“去叫厉时安出来!”
秦家大厅内,一位年轻少年衣着不凡,坐在正央沙发上颐指气使得命令管家,他端着佣人奉上的新茶,小口小口抿着,诺大的沙发偏往最中央坐,赫然一副主人姿态。
他一边品茶还一边皱起娇俏的眉,挑剔道:“这茶怎么一股霉味,莫不是放久了?”
陈管家低首立于一旁,他看起来对这年轻少年有些顾忌,眸中虽有不虞却恭敬隐忍:“解小少爷,您说笑了,这都是顶好的新茶。”
他顿了顿,接着说:“夫人尚未起身,请您稍等。”
解千然微微一笑,将茶随手泼在地上:“是么?”
大厅内服侍的佣人皆是一惊,不懂怎么触了这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少年的霉头,忙不迭要上前擦拭,谁知这少年却拦住了佣人。
“我说这茶霉了。”他定定盯着陈管家,句句紧逼。
陈管家没办法,只得说:“非常抱歉,这便吩咐人为您再沏上一壶。”
随后这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艰难弯下腰,亲自为少年擦拭地上的水渍,看的四周的佣人惊异不止,暗自思忖这少年身份。
解千然笑了,他随手点了一个瞧着年纪偏小的侍者:“你,去叫厉时安出来见我。”
被点名的女佣不知所措,求助的看向陈管家。
“解小少爷,夫人尚未起身。”陈管家这会已经擦完了,就要直起腰。
解千然却不肯放过他,他抬手拦住陈管家,说:“您瞧,您一不小心将茶渍溅到我鞋子上了呢。”
他矜贵得慌了慌小脚丫,那鞋面光滑如镜,哪有半分茶渍?
陈管家也看见了,却只是恭顺的说:“我为您擦干净。”
解千然又不依了,他躲开了陈管家的手,站起身,此刻新沏的茶已端上桌,他拿起那壶茶倒了一杯,说:“这茶就像人,都要新的才好,老了就会发霉,陈管家您说对吧?”
陈管家俯首帖耳,只得应是。
解千然重新把目光落在那女佣身上,语气不满:“还不去!?这秦家的人可真是没规矩,我可不想以后我嫁进来,满屋子都是你这种没规矩的佣人!”
女佣内心一惊,以后嫁进来?
秦上将不是已经有夫人了吗?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自己,这屋子的佣人们久居深宅,从没听闻过主人家要重娶的事情,一时之间内心精彩纷呈,各有思量。
陈管家面色难看:“解小少爷,还请慎言。”
陈管家是离秦重最近的人,他清楚知晓主家的意思,早在解千然进入秦家时他就通知了秦重,这会进退两难。
“还不去?”解千然没理会陈管家,紧紧盯着那被点名的年轻女佣。
女佣身躯发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竟是吓得直接跪下了。
解千然冷哼一声,这时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佣拦在女佣面前,抢着说:“我愿为解少爷效劳。”
“好啊。”解千然挑了挑眉,他的目的达到了。
“不用麻烦了。”
……
厉时安穿着家居服,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睡意出现在众人面前。
·
与此同时,帝国军机总署。
秦重撂下电话,面沉如水。
立于秦重身侧的副官见自家老大这副模样顿感不妙,在短短数秒沉默中他低首瞄了腕表不下三次,犹疑片刻后终于开口:“总署长,您九点十分约了财政部的闻部长在西雅阁见面,您看…”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零五分了。
秦重摁了摁太阳穴,这是他头疼的表现。
副官心领神会,试探着说:“我帮您推了?”
秦重点点头,嘱咐:“帮我向闻部长道个歉,说改日必登门拜访。”
副官颔首,躬身退下。
临走前,秦重开口叫住了副官:“小梁,等一下。”
梁副官转回身,等着秦重吩咐。
秦重却没说话,片刻后叹了口气:“算了,你回去吧。”
“是。”
战后帝国各大机构改革重组,数日前他卸任帝国元帅之位受封上将,不久后便接任了新军机总署署长的职务,这是帝国最高军事机构,相当于之前的半个元帅,只是调动军队没之前那么自由。
秦重想着刚刚家里传回的消息,他今日本该和新财政部部长闻修见面,这是闻家唯一一位身处高位还愿意与他合作的,又是财政这紧紧重要的关口。
他摇摇头,动手卸下军装换上身常服,心里责怪解千然给自己添麻烦,闻家是秦家最大的竞争对手,虽说这些年因为他的军功而隐隐有退居第二的趋势,却仍不可小觑,错过这次,还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
可厉时安…他还不能放厉时安走。
他有必须把厉时安留下的理由。
秦重换好衣服,拿起案上的手套正准备出门,就听梁副官敲门的声音传来:“总署长,顾博士请见。”
秦重动作一顿,顾博士,顾淮?
刚好,他也正有事问他。
他坐回主位,套好白手套,将象征署长身份的外套拿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端端正正系好,这样从正面来看依旧威严庄重,没有丝毫常服的影子。
做完这一切后,才开口:“叫他进来吧。”
顾淮的身影刚一出现,秦重便开口:
“顾博士有事请尽快,我赶着回家见夫人。”
顾淮:“……”
副官已识趣退下,顾淮走到秦重面前拉开椅子坐下,开门见山:
“秦重,我找到那个东西了。”
秦重面色猛然一变,几乎是立刻就撑着桌子站起身,急问:“真的!!?”
顾淮点头,顺着目光看见秦总署长和上衣格格不入的常裤。
秦重:“……”
顾淮:“……”
·
“解少爷…解千然?”
厉时安走上前,他听见了刚刚佣人的称呼,打量着面前这个娇俏可爱的年轻beta,和那日电视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十分相似,想来就是秦重即将要娶的新夫人。
经过那男佣身边时,厉时安淡淡瞥了他一眼,男佣顿时低首垂目,大气不敢出。
解千然故作讶异,他大摇大摆的坐回沙发上,摆了个舒适的姿势才说:
“你就是厉时安?”
跟在厉时安身后的男佣出声制止:“不得对夫人无理!”
厉时安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夫人?”解千然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掩唇娇笑。
“他是夫人,那我是谁?”他放大笑容,语气残忍:“他早就不是什么上将夫人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早在一年前,帝国推行新政之时,重哥就已经单身了。”
这话说的非常有意思,是‘单身’,而不是‘离婚’,就好像在他们的世界里,秦重从没有娶过厉时安一样。
但厉时安听懂了解千然的言下之意,他想起那日他去医院挂号时,无意间听见挂号医护人员的低声吐槽,那人说:“他怎么还用旧系统啊……麻烦死了。”
当时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是在说他,现在想来,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解千然见厉时安对自己的话没有半分意外,皱了皱眉:“喂!你吓傻了?我说,你早不是重哥的夫人了,不信你自己查查帝国新的身份系统,看看重哥和你还有没有关系!”
他说着有些幸灾乐祸:“你现在挂着的丈夫…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
厉时安闭了闭眼,说:“解千然,你不必在我这里耀武扬威,我与秦重已经没有半分关系。”
他早想和秦重离婚,既然解千然说他早就不是秦重的夫人了,那正合他意。
解千然抬了抬下颔,轻笑:“你知道就好。”
随后转向一旁站着的佣人,指挥:“喂!你们,你!还有你,都下去!别在这碍事,我有事和他说。”
他口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佣人们踌躇着进退两难,这一番对话下来他们心里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为难得看向厉时安,厉时安点点头,不一会这里就只剩下他和解千然两个人。
“你想说什么?”厉时安走到解千然面前,问。
他觉得解千然支开所有人,不会只是要挖苦他。
但解千然却紧紧瞧着他,说:“厉时安,重哥是我的,他不爱你。”
厉时安抿了抿唇:“你想听我怎么回答?”
解千然像是想瞧进他心里,依旧不错眼盯着他瞅:
“你不爱重哥吗?可惜,重哥喜欢的是我。”
厉时安依旧不为所动,他的心力在昨日和秦重的争论中消耗殆尽,何况咽喉伤处尚隐隐作痛:“你不用宣示主权,我不会和你抢人。”
解千然看起来似乎有些遗憾:“你不祝福我们吗?”
厉时安终于对这句话有了些反应,他眸中浮现些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你似乎对重哥单身这件事丝毫不意外,是他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到的?”
厉时安懒得回复这种问题,解千然自顾自说下去:“看来是自己猜到的,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厉时安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他现在只想休息一会。
解千然拉住他:“别走呀,你还没祝福我和重哥呢。”
厉时安深吸一口气,被激出脾气来,冷声:“秦重不喜欢我,你以为他就喜欢你吗?”
据他对秦重的了解,那个Alpha不喜欢任何人,他只爱利益。
解千然站起身,又走到厉时安面前,丝毫不在乎的模样:“重哥当然不喜欢我。”
这会厉时安倒是有些意外了,他正视起解千然:“什么意思?”
“厉时安,你有没有想过,秦重为什么不肯放你离开?”解千然凑到厉时安耳边,语气不明:“因为他爱你吗?”
厉时安沉默,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最终只能归结于是Alpha天生的占有欲作祟。
毕竟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秦重也并不爱他。
“或许你会说是占有欲作祟,但我可以告诉你,秦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些低等的欲望早被他抛弃了,你的存在会影响他和我解家的联姻,那他为什么不肯丢弃一颗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呢?”解千然的声音如魔鬼低语,一点点钻进厉时安心里最脆弱的地方:“除非……”
厉时安指尖一颤,他也想到了。
除非,这颗棋子,还有剩余价值没榨干。
解千然直起身,语气也恢复正常:“你总被秦重锁在家里,想必不知道外面的事,厉家败落后,秦重利用厉家笼络了一批医药行业忠实的追随者,并靠此成就不败神话,可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解家来,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基本盘给打破了。”
厉时安眸光微动,他知道解家如今是医药行业第一世家,却不知这其中,尚有隐情?
“我知道如今医学在帝国的地位很高,却不知……”厉时安犹疑。
解千然勾唇一笑:“是非常高,厉时安,如果厉家不倒,就算说你是帝国最尊贵的omega,也未尝不可啊?”
厉时安却不在乎什么尊贵的身份,他只想知道:“你说秦重利用厉家,他利用什么了?”
解千然却不肯说了,他打了个哈欠,像是累了:“不知道。”
厉时安皱眉。
“你想知道?”解千然说:“你想知道,不妨去问问……”
“问谁?秦重?”
“不。”解千然举起食指摇了摇:“问顾淮。”
厉时安一愣:“什么?”
这和顾淮又有什么关系?
解千然眨眨眼,做无辜状:“顾淮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分化科专家,医药行业的事……他可比谁都清楚。”
一语双关,厉时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到现在还觉得是自己背叛了顾淮吧?”
解千然语气有些怜悯:“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短短两天内,这是他第二次听见别人评价顾淮不是好人了。
这和他印象中的顾淮哥哥大相径庭。
他是隐约感受到秦重对他另有所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顾淮,也是这样的吗?
厉时安感到世界逐渐颠倒崩塌,纷纷扰扰的记忆碎片化作光点在他面前浮现,他有些恍惚,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解千然语气有些黯然:“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厉时安看向他。
“一样的身如浮萍,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后半句话他没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情绪低落:“我们都生活在虚假泡沫之下,一碰就碎了,他们用谎言构建了一个盛大而繁茂的世界,我们身处其中,分不清真真假假,于是假的也成了真的,真的也是假的。”
他抬起脸,认真看着厉时安:
“厉时安,我们都生活在他人织就的巨大谎言之下。”
恐慌与心悸自脊梁缓缓上爬,厉时安觉得解千然一定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厉家败落的真相?你知道我哥哥——”
解千然却打断了他:“嘘——我只能说到这了,你想知道,不如去问问你的顾淮哥哥。”
“毕竟,今天过后…秦重就不会挽留你了。”
解千然说完从衣领里拿出一个小玩意扔给厉时安,转身就走。
厉时安踮起脚接过,追问:“什么意思?”
既是问顾淮,又是问秦重。
解千然背着身向他摆了摆手,答非所问:“这是反窃听器,我言尽于此。”
“……”厉时安攥紧那小小的反窃听装置,内心千回百转。
顾淮…秦重?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以为,至少自己与顾淮的年少情谊会是真的。
厉时安想到那个和自己有着100%匹配度的云雾茶信息素以及秦重昨晚反常的话语。
顾淮的味道……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风一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