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拉住了他,元帅大人随手掐灭那支烟,对着顾淮摇了摇头:“他们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谁在里面?为什么不能进去?
不远处的树叶被夜风吹起沙沙声响,夏末的风带着萧瑟的气息撩开了顾淮挡在眼前的发梢,草木落叶气息钻入鼻腔时,顾淮才倏尔发觉——
这个夏天,竟就要这么过去了。
他停下前进的步子,借着皎皎月色可以发现顾博士的下颌绷得很紧,他大约在纠结些什么,一时间耳边只有夜风过境的瑟瑟之音。
“……”
秦重走上前,将顾淮拽到了更隐秘的角落:“何况我行动过后,那帮人只会更警觉,你身份不如我方便,进去之后没有胜算。”
“你杀不死他,”Alpha盯着顾淮的双眼,盖棺定论。
顾淮把手从秦重的掌心抽出来甩了甩,不知为什么Alpha刚刚捏着他的力度有些失衡,将顾博士的手腕攥痛了,顾淮靠在身旁的大树枝干上,满不在乎地说:“那又怎样?”
秦重皱了皱眉,并不赞同顾淮的坚持:“我知道你是不忍心看缚明被人折磨受罪,可事已至此,严防死守之下就算是想做点什么让他解脱,也是天方夜谭。”
“搞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这太冒险了。”
“你也觉得,他这样还不如死了?”顾淮笑了笑,轻嗤道:“我还以为秦元帅心里没有情义,只有利益。”
“……”难得苦口婆心对弟弟说一番金玉良言还被怼了的秦大帅面色十分不好,他那点微薄的良知和心痛很快随着初秋的落叶一起被风吹散了,秦重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古井无波模样,他说:“我已仁至义尽,阿淮。”
“在不损伤自身的前提下,帮缚明解脱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顾淮——你应该知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能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
“为一个必死的人和长辈作对,动摇自己的利益,这不值得。”
“……”
顾淮没动,也没说话。
“刚刚那一枪没能杀死他,我非常遗憾。”秦重说,他想起刚刚混乱的场景,和千分之一刹那间与厉缚明的对视,摇了摇头。
这是他做的最出格的事了,分明杀死厉缚明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甚至还会面临高层的施压。
或许是他自认对厉缚明有愧,对厉家有愧;可惜再多的愧疚,也只能支撑他做到这步,到此为止了。
他以为顾淮会赞同他的言论,毕竟这件事做到现在,他们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顾淮没有理由拿了便宜还卖乖。
孰料顾博士直起身,却是断然的拒绝:“你不做,我自己做。”
“别来妨碍我。”
秦重眯了眯眼,借着晦暗斑驳的夜色,打量着林荫下的顾淮,他不觉得顾淮一定要击杀厉缚明是为了那点良知,如果他有良知——他大可以在厉缚明回来之前就弄死对方。
那会比现在容易得多。
但他既要明哲保身地不出手,让厉缚明被抓回来;又要在被抓回来后,不顾一切地去杀掉对方,这是为什么?
秦重向前迈了步,这让他能更清楚地看清顾淮,他问:“你就这么想让他死?”
顾淮眸光一动,他何等聪慧之人,仅凭一句话就判断出了秦重在怀疑他,怀疑他击杀厉缚明的动机,他深吸口气,痛心疾首地滴水不漏:“是啊…好歹朋友一场,我不忍心他受苦。”
“不是谁都长了副铁石心肠的,我一边要为了计划的顺利推行而将他推进火坑,另一边却被良知折磨的夜不能寐,属实痛苦得很。”
“我快要被折磨疯了。”
“……”秦重沉默了下,他是看见顾淮的眼底有着很重的一圈青黑,是因为他说的那个原因吗?
他和顾淮其实早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但为了掩人耳目、韬光养晦,又要装做什么都没得到,将厉缚明送回来严刑拷问。
如果厉缚明死在外面,责任和怀疑就都是身为行军最高统帅的他的。
就算他把知道的所有和盘托出,别人也会以为他隐瞒了什么,到时候出现什么问题,他可担待不起,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可叹他与顾淮血浓于水,放在普通家庭本该是兄友弟恭的局面,如今却连合作都不能坦诚相待,处处猜忌提防。
就像顾淮此刻哪怕解释了一大通,他仍旧不信顾淮。
不信顾淮是真的因为良知,他总觉得顾淮急于杀死厉缚明,是想隐瞒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更重要的东西。
秦重抬起眼,看着自家弟弟烦躁的又想去摸烟,觉得自己身为合伙人兼职兄长,比起立即去确认自己与莫须有的猜忌,此刻更应该安抚一下弟弟的情绪。
于是他扣住了顾博士拿烟的手,说:“厉缚明为了自己的野心研制出那种药剂,为此不惜伤害自己的亲生父母,他落得如此境地,也是罪有应得。”
“……”
顾淮的烟被秦重带着摁回去了,他狭长的眸染上点点疑惑,不懂秦重突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秦重轻咳一声,见顾淮果然不抽烟了,还以为自己说的话有用,便收回手准备再接再厉:“后来我查抄厉家的时候,厉家早已外强中干,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厉家人人虚弱,面对军方毫无还手之力,但一定和厉缚明有关,和那只药剂有关系。”
“如此逆天的东西,哪有不付出代价的?”
“或许是厉缚明用他们做人体实验,也或许是从他们身上提取了什么物质,但总之那一定是伤害性的。”
“换种方式想想,厉家这时被灭,未尝不是好事?”
“至少他们不用再受苦。”
秦重本想安慰顾淮,说着说着却陷入了沉思。
厉缚明如果非要做人体实验,为什么一定要用与自己血浓于水的厉家人呢?
还有他的父母…身上那许许多多的刀口。
又是怎么来的?
秦重百思不得其解,厉缚明对此的回答是他当时年岁尚小,无法找到其他更合适的人,厉家的人也不希望他伤害其他人。
所以就可以对自己的父母下手了吗?
这是善良?
“……”
顾淮听了这许多,还以为秦重要和自己讨论厉缚明拿厉家人做实验的蹊跷之处,直到秦重最后一句话落地。
顾淮:“………………”
后知后觉发现这人在安慰他。
看出来技巧很生疏,秦大元帅大抵是从未安慰过人。
所以他不知道…这根本算不上安慰!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顾博士面色复杂,他后退三步,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
恰逢此时刚刚离开那些研究员回来了,他们步履匆匆直奔顾淮而来,秦重见状退后几步,进一步拉开了和顾淮的距离。
那几个研究员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顾博士,秦重决定不再和自己这玻璃心的弟弟聊情感问题,一言不发离开了。
很快顾淮也随着那几个人离开,只留下来两三个出来放风的实验人员聊着闲天。
“……”
但江乐乐已经不敢再听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打鼓的声音。
咚、咚、咚!——像是要震穿耳膜。
“……”
直到上千个日日夜夜过去,江乐乐回忆起那天晚上,还是会有种心悸的感觉,连眼前的草木颜色都清晰如昨,秦重和顾淮的对话就像是回荡在耳畔。
夹杂着落叶泥土干燥的木质气息、和腥风中无端的萧瑟冷冽——
侵蚀他的全部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