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虽戴着蓝色医用手套,却也足窥其优质骨相,厉时安顺着Alpha清瘦的小臂向上看,见到一张被包裹在机械面罩下的脸。
看不见长相。
Alpha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衬衫,本该勾勒出他清隽匀称的身材,可不知为何,他偏要在外面套件长款的白色披风,宽大的连体兜帽将Alpha的形貌都遮得严严实实,连那双眼睛都躲在机械镜后,看不真切。
厉时安看见这样诡异的情景,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猜测他的身份,也不是警惕和恐慌,而是中邪了似的莫名心安,几乎是下意识把手递了过去。
Alpha躲在面罩下的脸大约是笑了笑,等厉时安站稳后没有半分留恋地收回了手。
厉时安指尖还萦绕着刚刚的触感,诡异的失落和熟悉感萦绕心尖,电光火石间,他想——这人的手好凉。
像是实验室里的试管一样没有温度。
“你就是…那所谓的‘大人’吗?”他试探着问。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比如这里是哪?为什么抓他?那天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以及有关厉家当初的,和药剂有关的真相。
可‘大人’短暂沉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淡漠的目光看向已经跪了一地的王研究员等人。
媚上欺下的王研究员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身子软成一滩烂泥,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直哆嗦,周医师见状把脑袋垂地极低,努力用发抖的牙关拼凑出嘶哑的讨饶:“大…大人,我错了!我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都是这个狗东西怂恿我!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被指认的王研究员身子狠狠一颤,他狠狠刮了周医师一眼,眸子里全是恶毒的恨意,他挣扎着想开口,却被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徒劳而干巴巴地解释:“大人…我,我——”
在‘大人’面前撒谎无意义自寻死路,在场没人有这个胆子,王研究员短路的脑子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片刻之间竟要吓哭了。
厉时安看着面前这狗咬狗的大戏,不禁又看了身侧的Alpha一眼。
Alpha蔚然而立,像是没听见他们说的话,未曾给予半分回应,他从一旁的随身侍卫身上抽出把长刀,越过厉时安时微微侧首,轻声说:“闭眼。”
厉时安微愣,竟从这句话中听出些温柔的意味来。
明明是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他不及多想,本能闭眼。
下一瞬,男性撕心裂肺的嘶吼冲破云霄,伴随着什么东西割裂的声响,厉时安呼吸微顿,睁开眼,他看见那位大人站在刚刚那个打过他的Alpha面前,宽大的身躯遮挡住了厉时安的视线,他只能看见‘大人’白色披风边缘溅上的点点血渍。
像雪地里的红梅,那样惹眼。
他做了什么?
厉时安不禁想。
‘大人’却没让他看的意思,Alpha动作行云流水地切下这人的手掌后,就把人手往后一绑,将断手塞人衣服里,再打包往担架上一扔。
一套动作下来娴熟又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处理伤患。
‘伤患’因为大吼大叫被堵住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这人被抬走,厉时安也没看清‘大人’做了什么,只当他捅了那人一刀帮他报仇。
他没看见,身旁的几个人可看见了,顿时抖若糠筛,嘴唇嗫嚅不敢言,恨不能立即消失。
现在他们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厉缚明背着厉时安,接过随侍递来的新手套换上,避免厉时安看见。
而omega看不到的角度,厉缚明那双骨相极好的手从手套中解放出来,却是伤痕累累,上面遍布各种狰狞疤痕,甚至有几处骨骼错位,更夸张的是——那本该圆润透亮的指甲处空空如也,只有坏死的嫩肉留存。
他十根手指的指甲,竟都被拔了下来!
厉缚明换手套的动作一顿,他看见自己这双丑陋的双手,他该早就习惯了,可他不想吓到厉时安,Alpha换手套的动作加快了些。
这时内室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也停了,本来正在里面寻欢作乐的Alpha们跌撞了走出来,膝盖一软跪成一片。
厉时安心下发紧,他不由得侧首向里面看去,见那些omega拿着破碎的衣服颤颤巍巍盖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一双双受惊的眼睛布满泪水,哭得红肿又无措。
他们很害怕。
他们不觉得这所谓的‘大人’是来拯救他们的,反而觉得这个人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把他带下去,其他人送去外围吧。”
厉缚明换好手套,转过身来下达了指令。
他没多给这些人一个眼神,甚至从他来到这开始,只说了这一句话而已,可就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决定了这些人的生死。
强势的威压无处不在,他们甚至都不敢反抗,就被拖了下去。
只有王研究员不甘的声音传来,一改猥琐姿态,惊恐地瞪大眼:“不要!不要!大人,您饶了我吧!我愿意去外围!我愿意为了您贡献一切!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泣血的哭喊求饶声逐渐变小,其他人面色迅速灰白,皆噤若寒蝉,他们怕再激怒Alpha落得和王研究员一个下场。
他们目光里流露出绝望的神色,虽说没被直接宣判死刑,但现在谁不知道外面正被一群没有理智的疯子Alpha进攻,他们过去了就是先锋队员,怕也难逃一死。
厉缚明朝王研究员被带走的那个方向瞟了下,抿着的唇透露出深深的不悦,如果不是考虑到厉时安还在这,他早将这人抽筋剥皮了。
什么东西,也敢觊觎他弟弟?
罢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至于这个人——就交给江乐乐那个变态吧。
那个小疯子要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哥哥差点被这种癞蛤蟆染指伤害——厉缚明想到那个场景,轻笑一声。
可惜他没时间过去掺一脚。
这时此处的负责人也匆匆赶了过来,厉缚明淡声道:“以后我不希望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岛上最近事多,我无意彻查,但这不代表我能容忍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我记得——”厉缚明语气加重,冷冽的目光直把负责人看得额角冒汗:“我来的那一天,曾明令禁止这种行为。”
“是是是!”负责人大气不敢出,连连应是。
厉缚明没表态,径直走向厉时安,对上了omega复杂的目光。
“……”他沉默了下,说:“跟我过来。”
“最近过于繁忙,我疏于管教,吓到你了吗?”Alpha一边领着厉时安往外走去,一边轻声询问,对比对其他人的严词厉色,他对厉时安的态度简直可以称之为如沐春风。
这所谓的‘大人’,丝毫不掩饰对厉时安的偏爱。
厉时安跟在他后面,发觉他们走的方向不是刚刚王研究员带他拜见’大人‘时的方向。
事情发展到现在,傻子也知道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大人‘。
他抬起头,看向这个让他莫名亲切的身影:“没有。”
“……”
厉缚明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接话,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
厉时安想起刚刚仿若地狱修罗般的场景,想起那些omega绝望的哭喊,忍不住还是问:“那些事,都是你做的?”
Alpha的步伐顿了顿,语气微沉:“如果你说的是那些实验,那么是的,如果你说的是刚刚那件事——”
“那么不是我,”Alpha轻轻摇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刚到这里不久,是临时接手这里的,因此有很多人都不听从我的指令,是不是有些丢人?”
“加之我最近腾不出手管理,底下的胆子也就越发大了起来。”
厉时安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这人的话他能信几分。
看刚刚那帮人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哪里像是’不听指令‘的模样?
厉缚明也很无奈,他没想到厉时安会自己偷偷跑出来,还遇见这种事,这着实是冤枉他了,他很少管这破烂事,基本都是埋头做实验,当个技术人员;这部分管理层面的大多是江乐乐来处理,可那小疯子道德观念浅薄,同理心更是几近于无,才懒得管这些’小事情‘。
这才导致了下面破败了风气。
“可那些实验也…也要用人命来填。”厉时安说出这句话后,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如今自身难保,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和决定自己生死的人谈论这些?
可他就是想问,无形中仿佛有什么力量引着他,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问面前的Alpha。
厉缚明这次是真的沉默了,他问:“为什么问我这些?”
“你难道不该问我,我是怎么发现你的身份——又为什么抓你来这里吗?”
厉时安眼睫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些堵,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您不该是这样心狠的人。”
“大人,”厉时安停下脚步,琉璃眸子染上些许困惑:“我是不是认识您?”
“……”
厉缚明身躯倏尔绷紧,他面具下的面容有一瞬扭曲,许多情绪在他眼眸中炸开,心脏像麻绳似得被挤压拧转,眼前眩晕发涩。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有一副隐藏在面具披风下的身体。
这样厉时安就不会发现他的失态。
良久后,厉缚明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不。”
“我们不认识。”
厉时安有些失望,他搞不懂这情绪的来源,只觉得今天的夕阳格外的凄冷:“是吗…”
Alpha深吸一口气,他催促道:“走吧,马上到了。”
厉时安深知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一边走一边接话:“我们去哪?”
“去我的休息室。”厉缚明说。
厉时安又问:“我一直想知道,既然我们不认识,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十分不解,这种‘好’已经超过‘细心周到’达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与其说是刻意保护他,不如说是一种下意识的爱护。
这样的偏爱他只在两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一个是顾淮,另一个则是他的哥哥——
厉缚明。
Alpha走在前面,理所当然回答:“因为你是厉家唯一幸存的omega,你的存在对我们的计划非常重要。”
四两拨千斤的答案让厉时安知道,他无法在这个问题上从眼前这个Alpha口中探听出更多信息了。
他心念一转,索性换个问法:“我来这里的第一天,收到了一个粉红色的水晶球,和绑着我的弹力带是同一个颜色的,这是您做的吗?”
他刻意加重了‘弹力带’几个字,试图从Alpha的反应中窥得一些线索。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人身上遮的太严实了——连身型都不太看得清!
更别提那些细微的情绪波动。
厉缚明听见omega的话,却是另一个关注点,他语气微妙:“那个水晶球和弹力带是粉色的?”
从机械音下依稀可辩的语气来看,他也觉得这事非常离谱,并表示疑惑。
厉时安泄气,看来真不是他。
此刻厉缚明内心:“……”
江乐乐,你可真是好样的。
聊着聊着他们也到了地方,厉缚明推开休息室的大门,示意厉时安先进去。
这间休息室出乎意料得并不大,约莫六七十平的样子,没有厨房,只有简单的卧室、客厅和盥洗室,外加一个很小的书房。
整体装修风格也很简单干净,遍布的实木家具令这里充满了清新的木质气息。
很好闻。
厉时安站在客厅的玄关处,看Alpha关好门,又为他取出来一双拖鞋,随后躯体诡异一顿,半晌方起身说:“换上吧。”
厉时安沉默地弯下腰来换鞋,余光瞧着Alpha进门的背影想:
这人刚刚那个诡异的停顿,似乎是想要弯腰?然后想起什么突兀地打断了。
弯腰做什么?
厉时安眼眸微眯,是要帮他穿鞋吗?
而此时厉缚明正动作娴熟的沏茶,哪怕在室内他也没有半分脱下外套和面罩的意思,他盯着厉时安探究的目光,攥着茶壶的指尖越绷越紧。
而厉时安穿好鞋站在那,注视着Alpha似曾相识的沏茶动作,鬼使神差喊道: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