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厉缚明神思微凝,倒茶的手蓦地一抖,他将茶壶放下,抽出纸巾擦拭桌面时强压着自己平复心境,同时故作不解地问:“什么?”
厉时安向前迈了几步,停在那沉默地看着Alpha的动作,半晌,又哑着嗓子叫道:“哥。”
这声音很轻,他像是确定了什么,又似乎不敢确定。
“哥?”Alpha这次的回应显得游刃有余地多,他轻笑道:“你在找厉缚明吗?你觉得他在我这?”
他在沙发上坐下,抬了抬下颌示意omega也坐:“还是说,你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厉时安在他对面坐下,接过Alpha推来的水,垂着头抿了口,连续组织了几次语言,才说:“我本来觉得,他一定不在这里的。”
“我也非常不希望他在这里。”
厉缚明眸光一凝,放缓了呼吸。
厉时安却没如他料想般直接挑破他的身份,或许是认定了他不会承认,omega撂下眼帘,睫毛在光下忽闪忽闪,他拿指尖缓缓转动着茶杯,轻轻开口:“厉家其实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我和哥哥从小生活在一座普通的城市里。”
“我们也曾被更有权势的人欺辱过,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平淡而幸福的。”
厉缚明愣了愣,没想到厉时安会突然说起这个。
omega的声音仿若陷入了回忆,飘渺的从远方传来:“直到七年前,厉家举家搬迁到首都西京,那时候我们在西京没什么根基,哥哥却被隔壁首都军校的贵族omega看上了,能上军校的omega不仅背景雄厚,性格也是强势不二。”
“他向厉家施压,要求哥哥娶他,否则就全方位压制厉家在首都的一切关系往来。”
“那一年我刚上高等学院,对这些事情一知半解,在家里也不太说得上话,可我眼睁睁看着我意气风发的哥哥一天又一天憔悴下去,我选了某一天忍不住过去问他。”
“我问他,他会不会娶那个omega?”
厉缚明藏在衣摆下的双手倏尔收紧,他感到自己胸口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Alpha痛苦地闭上眼。
厉时安的话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这是他年少时难以释怀的痛,亦是这一切闹剧的起始。
那个晚上他记得很清楚。
年少的厉时安钻进他的房间,吓得厉缚明赶紧掐灭手中还没抽完的烟,无奈又疲惫地问:“你怎么来了?”
厉时安咬咬唇,麋鹿般的眸子不安地瞅着他,让他忍不住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语气多了几分宠溺:“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宝贝弟弟了?”
“哥哥…”厉时安似乎很是纠结,他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他们都说你会娶那个omega,可是你娶了他,沉珂哥哥怎么办?”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久远的记忆穿梭经年的风雨,那时厉缚明尚且温润的声线和眼前厉时安不再纯粹的声音逐渐重合。
“不会,哥哥不会娶他。”
“哥哥不会抛弃你的沉珂哥哥的。”
“……”
厉时安撑着下巴,弯了弯眸,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Alpha,那双眼里盛满悲凉的笑,他说:“可我知道,那个omega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给哥哥出了个主意,我说——”
“帝国保护omega的权益,只要哥哥你标记了omega,那么他们就算是再大的权势,也不能再逼迫你娶那个人了。”
“我至今记得哥哥当时听到我这个提议时,那种不可思议的眼神——”厉时安晃了晃手中的水杯,轻声问:“你知道那一次,哥哥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厉缚明心口不可抑制的有些沉重,他明白厉时安的意思了,他压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强装轻松问:“…怎么?”
他当然知道那次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厉时安让他找个omega永久标记,可沉珂是个beta——
也就是说,厉时安是要他凭借厉家的资源,去’找‘一个omega来给他标记,再等一切风平浪静后让这个omega洗掉标记。
这样他就既不用娶那个贵族omega,又能继续和沉珂在一起了。
他记得他狠狠斥责了厉时安。
厉时安笑了笑,伴随着这个笑容,他姣好的面容舒展开来,散发出一种温和而柔软的气质:“他说——”
“如果我们这么做了,那和那个用强权压迫我们的omega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告诉我,无论身处怎样的逆境,遭遇多么不公的待遇,都不应该把自己的痛苦强加给他人,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伤害他人。”
“他说他希望我记得,希望我永远记得,当某一日权力的天秤向我们倾斜的时候——我们要用这把双刃剑去守护弱小,而非肆意剥削他人。”
厉时安的声线沉了沉,他呼吸有些不稳:“他说他希望我将善良化作盔甲,做一个无坚不摧的人,永远坚定、永远温柔。”
“永远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用权力这柄利剑欺凌弱小。”
“他让我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厉时安扯了扯嘴角:“可上天仿佛看不见我的哥哥这么好。”
“……”
说完这些他移开目光,沉默了很久。
omega嗓音嘶哑,唇角却挂着一抹笑:“所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怪他。”
厉缚明喉头一哽,他闭了闭眼,微微垂下头颅,不想让厉时安看见自己眼角滑落的泪。
他拒绝了厉时安的提议。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他当时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因为——
沉珂死了。
帝国的法律保护不了一个无依无靠的beta,沉珂死在了厉缚明最爱他的那一年。
而沉珂的死亡也终于成了他的沉疴痼疾,他永远治愈不了的病。
那个贵族omega却并没有因为沉珂的死亡而罢休,他依旧逼迫厉缚明娶他,在他眼里沉珂不过是一个低贱的beta,杀死他就跟杀死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他甚至不能理解厉缚明为什么因为这个和他发脾气。
像厉缚明这样的高阶Alpha,本就该属于他们这些高等omega的,不是吗?
厉缚明就是在这时激发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欲望,他在最血气方刚的年纪因为压迫而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自己却像个废物一样无能为力。
他想变强,疯了一般的想。
也是同时,他在顾淮的床铺上找到了一支奇怪的药剂。
最开始他本来没把这当回事,只当是普通的抑制剂什么的。他们也经常互相使用东西,没多想就准备拆开用掉。
“……”
现在想来,还好他没用。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把那支药剂留了下来,并且发现了顾淮和秦家有接触,并意外认识了秦清。
厉缚明承认自己最开始接近秦清动机不纯,那时厉家被打击的摇摇欲坠,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娶这样的贵族omega,他看见那个omega就恶心。
因此当他发觉秦清有些喜欢自己的时候,居然没有推开他,而是默许了对方的接近,他明知道此刻的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却仍旧没有拒绝秦清的示爱。
厉缚明叹息一声,事情如他所料,当秦清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居然被另一个omega逼迫的时候,甚至都没用秦家出面,那个贵族omega就被家里人自发关住了。
再也没人逼迫他了。
秦清是个养在深闺的omega,他被秦家保护的太好了,把一腔纯粹的热忱都给了厉缚明,厉缚明觉得这个单纯的omega可能都不知道逼迫为何物。
他不可抑制地对这个omega起了恻隐之心。
直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对秦清究竟是爱意多一点,还是愧疚更多一点。
“……”
厉时安看着对面的Alpha陷入沉默,他很久都没有出声打断。
直到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室内的光线都肉眼可见的西沉,他发觉Alpha微微抬起了头,才继续说:“乐乐告诉我,哥哥曾经被刑讯过。”
厉缚明目光复杂地看着厉时安,他想说几年不见,你长大了很多,可哥哥却让你失望了,又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说。
半晌,他问:“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的哥哥在这里,我想请你转告他,”厉时安眸光认真,一字一顿:“这个世界对我的哥哥并不好,甚至是残忍的,如果可以我宁可当初被抓去受刑的人是我,而不是他,所以——”
明明刚刚已经说过一遍了,厉时安却像怕这人不信似得,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决定,变成什么面目全非的模样,我都不会怪他,他永远是我最爱的兄长,我永远尊重他的决定。”
他话锋一转:“但是——”
“我更希望曾经那个屠龙的少年,不要变成深渊的恶龙。”
眼眶有湿意传来,厉缚明轻笑一声。
他想,厉时安真的被他养的很好很好,尽管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与不公,仍旧能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活成了他曾经最想要的样子。
厉缚明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又听厉时安说:“可我不想做那个被保护的人了,‘大人’,您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omega神色坚定从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他的称呼是‘大人’,而非‘哥哥’。
厉缚明第一次正视起了自己这个弟弟,他盯着厉时安,没说话。
厉时安似乎对他的沉默毫不意外,omega抬手覆上自己的腺体,一双浅色的琉璃眸注视着Alpha,唇瓣轻启:“当年厉家研制出的那支药剂的解药,如今帝国高层求而不得的东西——其实是我的腺体,对么?”